太子长琴摇摇头。
“你这只水虺,怎么总说人话?”
“和瑶山底下那只花灵学的。”
悭臾道。
“他十几年前去外面走了一遭,回来之时,说的话,我听不懂,我就将他所言一一记下,慢慢琢磨。”
“花灵?”
“是,”悭臾道:“他本是瑶山山顶的一颗千年若木所生之花,日夜苦修,化为人身,自称若沧,同我与其他精怪常能说些话,但从外面回来之后,不知为何搬到了山脚下,除了我,谁也不搭理。”
“整日里就对着他那颗带回来的石头,似哭似笑,若痴若狂。”
“也不知是不是得醉了仙神神兽,被伤得太重。”
太子长琴眼睫微垂。
“若如你所说,只怕是心伤。”
“心伤?”
“那你能治吗?”
悭臾忍不住问道。
太子长琴摇头。
“世上之病状,唯心伤他人不可治。”
“还有这么奇怪的伤。”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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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二
悭臾有些失望,又道。
“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伤?”
太子长琴并未回答。
半晌只道:“等你化为应龙,离开瑶山,总有一天会明了。”
悭臾摇了摇头。
“若是真像若沧那般,我愿我永生永世不要晓得。”
太子长琴见他鳞片光滑,通体漆黑,一双兽曈恍若一泓金子铸就雕成,迎着天光,浑似金乌出海星辰斗转,璀璨华美,透亮澄澈。
竟有些不知愁怨滋味的少年气息。
太子长琴上前,伸手摸了摸而他的脑袋。
入手只觉仿佛往潭水中浸了千年百年的青石,冰凉滑腻,坚硬嶙峋。
“你若真永生永世不晓得,也是一件好事。”
悭臾用头轻轻的拱了拱太子长琴的手掌。
他的头本已修炼的坚硬十分,如今太子长琴的手在他头顶,不知为何,却只觉得融融细密的触感穿透他的鳞片直入心中,让他七上八下的难受。
“太子长琴,不要碰我的头,痒的很。”
悭臾忍不住抱怨道。
太子长琴收回手。
“你在此间修行了多少年?”
“二百三十四年。”
悭臾一本正经的说道。
“还有二百六十五年,我就可以化身为蛟龙,两千七百六十六年,我就可成应龙。
“想一想可真是漫长。”
太子长琴道:“你若为角龙,自可离开这瑶山,寻你口中的有趣之处。”
“之后时日,也便不会如此漫长了。”
悭臾点了点头。
“不错。”
“太子长琴。我还想听刚才的琴曲。”
这水虺不过与太子长琴初次相见,竟是浑似相交多年的友人一般,言语投契,毫无戒备,便是提起要求来也理直气壮,平淡熟练太子长琴手腕微扬,凤来再度拥入怀中。
“山中寂寞,有你这一只注定能为应龙的水虺作我的知音,也算是你我的缘分。”
悭臾煞有介事的点头。
“确实。”
太子长琴一笑,琴音再起。
依旧是一曲瑶山。
水虺尾尖一动,大半个身子直立而起,歪着头看着太子长琴,金色的瞳孔半阖,细细倾听,如痴如醉。
这一日的瑶山,琴曲,与人,在后来漫长枯燥的时光中,被已经修为应龙的悭臾牢牢的铭记在心中,浑似漫天沙漠之中盛开一盏盈白纤细的花朵,单只是看着,所有的苦痛折磨都如水中烈火剑锋裹蜜一般,平添一点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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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长琴自此在瑶山定居。
青天碧水,古木参天,飞禽走兽,妖灵怨鬼。
只觉空山幽静,雅致自然,又不失生机趣味,天择本色。
瑶山千里风光,洪涯仙神轶事,混沌开天传说,太子长琴与悭臾无话不可说,无事不可言。
每每兴致一生,太子长琴便止住言语,将凤来琴横于膝上,心随意动,一曲新曲便回旋于瑶山山水之间。
太子长琴抚琴之时,悭臾或于潭水之中,或于长琴身侧,或人立,或躺卧,凝目细听,只觉那琴曲似有灵魄,一时辉煌华美,一时清幽安谧,一时浩荡千里。
总能让他心魂如坠梦中,飘飘摇摇不知今夕为何年,浩浩荡不知身在何方。
如此,一过数日,终至月圆。
太子长琴应昭于伏羲,前往洪涯境奏乐,瑶山水边只余水虺一人。
是夜,云水高台之上,圆月高升。
悭臾从碧潭中一跃而出,身形如闪电,月华如练,潭水一破便开,水浪翻涌间,只见堆玉砌琼,雾气蒙蒙。
悭臾跃至半空中,漆黑细腻的鳞片在月光下,涂了银光雪霜一般,炫丽夺目。
他嘶鸣一声,竟隐隐有龙鸣之音暗藏,天边有一方雨云聚拢,烟雨高悬而不落。
小小水虺此时竟已有应龙号云令雨之像。
悭臾却此时只觉月华如鞭,鞭鞭入骨,皮肉魂魄风雨飘摇,一腔妖力煮沸炸开,浑似火山将崩,巨浪冲堤,只剩薄薄的一层屏障,就能浩瀚千里,破空而出。
但这层屏障直若铁铸银浇,牢牢困锁,反复再三之下,悭臾悲鸣一声,挣扎着就要又坠入碧潭之中。
若当真如此,便是二百余年清修功亏一篑,灰飞烟灭。
悭臾生来便觉自己与众不同,当此功败垂成之际,不由心生狠意,孤注一掷,就要将自己的内丹从肚腹之中吐出,置于月华之下,去赌一线希望。
若苟且偷生,不如玉石俱焚。
悭臾宁死也不愿再做回瑶山池边一只毫无灵智只知本能的水虺,困守于此,朝生夕死。
所求甚多,化龙艰难,怎能有后退的余地?
正值悭臾一腔狠辣凶性野兽本能被此般困境激发的如火如荼之时,天边忽降一道金光。
此光芒璀璨堂皇,浩浩荡荡,将圆月都压低了三分,至悭臾周身,却细雪轻风一般,小心翼翼的融入他的身躯,平生出几分温柔缠绵来。
光华方一入体,悭臾锁困之屏障,浑似烈火遇了汪洋,冰雪见了日光,摧枯拉朽的破了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悭臾借着这股力量,再度跃到半空中,张开口,若鲲鹏吞吐,潭边这一片小世界的月华都被他饮尽,连瑶山上空的月光都似黯淡了一瞬。
欢喜的嘶吼一声,悭臾只觉周身妖力掺了月华,若病树生了新花,沉舟生了双翼,雨后新笋一般焕然一新,龙游八荒一样畅快痛快。
他落于潭中,一阵雪白的妖光过后,纤长的身影忽而消失,一修长赤、、、、裸的青年浮于水波之上。
青年肩宽腿直,容貌俊美凌厉,一双金色兽曈冰冷夺目,锋利无匹,只是看着便似有战车隆隆自天际而来,轰然相撞间长刀短刃划过重重天幕,犹带血脉之中的残忍酷烈,无惧无束。
“太子长琴,我化人了。”
他露出一个欣然坦荡的笑容,兽曈染上笑意,浑似刀剑入鞘,烈火冰封,竟生出几分野性不驯的天真可爱来。
太子长琴自洪涯境归来,见悭臾痛苦挣扎,情急之下,也不顾因果纠缠,以自身法力助他,脱去兽身,化为人形。
如今见他形容安好,不由微微一笑,抬手间,便有一件青黑战甲包裹住悭臾赤、、、、裸的身体。
他上下打量一番,见青年周身上下,被战甲包裹的线条利落干脆,连半点桎梏都无,越发神气恣意,道:“你若化为应龙,怕是这天地之间又要多一位战神。”
悭臾闻言,摸了摸身上的新衣,越发欢喜。
“太子长琴,这次多谢你了。”
便是与太子长琴已然相交数日,他唤他之时,依旧必定要把每一个字都吐出念清,半点也不显亲昵。
太子长琴曾让他唤他长琴即可。
悭臾却信誓旦旦的说,万物生灵名姓皆有因果道理,省略不得一字半字。
太子长琴闻听,便也由他随意。
“我于你化人之时做此行径,你我之间,如今,只怕将会因果纠缠,命理相连。”
太子长琴此时却道。
这话中深意颇多,不知凶吉,太子长琴眼眸之中依旧是一派温和沉静,浑似月上中天,深海波光,千年万年都不曾变上一变。
悭臾闻言满不在乎的踏波而行,至太子长琴的身侧,低头将他的脑袋搁在长琴的肩膀上。
他尚不能化身之时,便爱将头枕在太子长琴的袖角之处,如今化了人身,却也丝毫不见悔改。
只换了个位置罢了。
“怕什么,等到有一天我修炼成了通天彻地的应龙,就让你坐在我的龙角旁边,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
“管他因果纠缠还是命理相连?”
“你我总在一处,便是了。”
太子长琴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顶。
“你的话太子长琴记下了,纵然悭臾尚有数千年方能修为应龙,今日之约永远不变。”
悭臾一张俊美孤傲的面容搭在他的肩上,神色端肃,又是一贯的一本正经信誓旦旦,只如今人身来做,不知好看了千倍万倍。
“永远不变。”
他顿了顿,莫名觉得心里欢喜的紧,想再说些什么话语,张口间却觉得喉咙之间恍若堵了一块浸了水的棉絮,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