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歌轻轻笑道:“他们把人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我却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模样的人,才配得起这般形容呢。”
“你若见了,自然便知道……”青年翻身在上,低头去吻那雪白的胸口。
青歌低低呻吟一下,用手揽住了身上人的脊背:“我这样的人……哪里配在贵客眼前抛头露面的……嗯……”
室中一片春色。窗外,月冷星寒。
一台小亭悠然横于湖中心,四周环绕的湖水原本在夜色中应是看不分明的,却因周遭水面上布着的一盏盏罗纱织成的莲灯映照而隐隐透着些朦胧荧光,泛着点点的碎银。亭子前方十余丈外,是一块略略露出水面的圆形石台,上面六名身披轻纱的女子赤着美玉一般的足踝,上面戴着镶了金铃的脚环,翩翩然随着悠雅的曲音起舞。
南王穿着一身暗金色络线勾勒锦纱罩衫,玉簪挽髻,鸾丝束腰,配着他清耸形貌,颔下蓄着的一缕美髯,倒颇有几分风雅儒士气味。
“城主远居海外,想来是不得常见中原一些景致。”南王微微笑道,略朝着湖中看去,“本王性喜花卉,这些莲品亦是多年前派人四处采买,直至如今,方有了些气象。”
满湖粉白交举,皆遍布着形态各异的莲朵,或全开或半开,皆是花娇茎直,既有媚态横显,又有风姿傲然,彤艳且鲜,其姿挺展,清风徐送,但闻香飘满苑。
叶孤城坐于紫竹编椅之上,放下手中的团花青瓷茶盏,道:“王爷雅兴。”
南王笑道:“城主岂非取笑本王?侯府王宦之家,至多一个’富贵‘二字罢了,哪里谈得及雅来!倒是城主红尘方外人,仙居海外,方算得上是雅士。”
叶孤城淡淡看向湖中:“红尘万丈,蝇营狗苟,又有何人可免俗。王爷如此说,倒真是取笑了。”
南王目光朝他面上一掠,抚掌笑道:“城主何必太谦。”亦看向湖面,道:“佛教以莲为圣洁之花,用以喻佛,象征智慧睿明,菩萨于生死烦恼中出生,而不为生死烦恼所干扰……”他微微捋须,点头淡笑:“却不知世人皆以’欲‘之一字脱生,又有几人如圣人一般,超脱红尘,四大皆空。”
叶孤城略略敛眼,不动声色道:“其叶如碧,清自中生;其花庄重,香馥长远……莲虽长于污泥,却于至清水面开绽,人若可如它一般,虽生于欲念,却可解脱于清明,倒也未尝不是缘法。”
南王颔首微笑:“城主说得是。”
两人饮茶观舞,一面清谈几句,正说话间,南王忽道:“本王冒昧,却不知城主眼下青春几何?”
叶孤城虽不解他何意,亦应道:“已至而立。”
南王点头:“前时闻城主丧妻,本王感慨之余,亦不免惜挽一番。”手上轻缓摩着指间一枚斑宝嵌玉方戒,道:“斯人已逝,然,大丈夫怎可无妻,城主英年才伟,亦应有良配相伴,方不辱没这般人物品貌……”
叶孤城心下明了几分,淡淡道:“及至现下,我已无心婚娶,且又有一子可继岛上基业,婚配一事,倒也并不放在心上。”
二人皆是聪明人,南王听他一番话来,便已知是婉拒,呵呵一笑,道:“王妃有一幼妹,品貌亦属难得,本王原想荐其为城主奉簸帚,却不想,终是无此缘分了。”
叶孤城道:“鳏居寡性之人,何必徒然误人青春。”话毕,忽想起一抹白衣峻挺的身影,不由眉目稍和,无意间现出一丝浅淡温缓之色。
南王何等眼力,叶孤城面上颜色虽只一闪即逝,仍是落于他眼底,见状微微笑道:“城主虽这般说,但想必,却是已有心系之人的缘故罢。”
叶孤城心下暗叹对方眼色精道,面上却只略略一哂:“王爷慧明。”
南王笑道:“却不知是哪家姑娘,能让城主这般心心念念的,想必定是位才貌双全的绝色佳人。”
叶孤城想起那人孤寒的眉眼,薄唇上那永远冷绝傲岸的弧度,白衣乌发,如若冰霜,似同雪海,不禁微然淡笑:“确是遗世独立……”
二人又谈了些水运生意上事务,。叶孤城言辞间掩锋遮芒,却又不失锐朗,南王心境深沉,眼界远睿,亦是于说笑言谈之间,毫不松缓。两人一番聊说谈商,俱是轻拨缓量,却于笑谈间谁也未曾懈上分毫。直至月上中天,星斗满穹,方撂下这一宗事体,又品了一回茶,这才宾主尽欢,各自辞去。
叶孤城回得房来,室中已掌上了灯。屋内衬着流苏画帘,桌椅床榻皆是雕花绣木,嵌珠镶宝,一张斑竹万字床,挂了顶软月白百蝶湖罗幔,设着连珠帐,床上铺了一领湘竹结玉的席子,花丝细锦的绣纹夹被,满满薰的麝香。其余摆设陈列,无一不是宝光华贵,精美奇珍,人间富贵,亦不过至此。叶孤城看得一番,面上只是漠然,除去头冠,解了衣袍,走至榻前坐下,却闻得锦被上浓浓的薰香,不由微一皱眉,将那一领细锦薄被揭去,又熄了榻脚鼎炉中燃着的上品精贵玉菡香,这才上床睡下。
及至桌上烛泪已积,叶孤城躺在榻上却仍未入眠。略略启眸,满眼皆是珠玉团簇,虽于贵气中不失时新雅致,却仍让他些须扬了扬眉尖。一时间,忽想起那人遍室素白,雪洞也似的屋子,虽满目寒清,但置身其中,只让人顿觉净静……
狭长的眼微眯。男人似是几不可察地一笑,翻身朝床内卧了,不期然正碰到方才揭在一边的夹被,上面熏着的香气几近浓郁入骨。叶孤城淡淡扬唇,不再去管其他,只合了眼,静静眠去……
只是梦中,似是隐隐有冷梅气息,萦绕……
第137章 游猎
西门吹雪静静立在山巅一处平滑的青色岩石上,十余丈外,倒着一具尸体。
远方烟云缥渺苍茫,什么都看不见,却又什么都看得见。
落日从一片混婉的云层中露了出来,很红,夹杂着淡淡的金。
马蹄声已经近了,不用一刻钟,这里就会出现支好的帐篷和沐浴用的热水。但西门吹雪根本就没有回头去看,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几个值得他去看的人……
墨色的眼望着天边的云层。眼神既非一贯的冷酷,也不是杀人后常有的萧索与厌倦,却是蕴着一缕几不可察的清浅柔和,就仿佛在看着的并不是云,并不是天空,也并不是夕阳……
而是一个人。
一个比云飘渺,比天空通澈,比夕阳温暖的,人。
……
沐浴过后,使女伺候着替男人挽髻束发,将衣物穿戴妥当。内裳是雪白的蚕丝薄绸,外袍层层织绣,衣袂低垂,绞银纥稞络线勾勒出简洁的纹饰,袖摆领襟缝着穿云漫水凸图……
这套衣衫,是男人特意吩咐带来的。
修长有力的手指似有若无地拂过腰间扣着的嵌玉盘龙结。或许是刚沐浴过的缘故,冷硬的面容上,就罕见地浮出一丝淡淡的暖意来……
……
日盛风清,林秀木繁,花开遍绽,横无际涯。
“今日确是打猎的好天气……师父在南海,可也曾射猎过么?”
两匹毛色霜雪也似的骏马并肩缓行,身后七八丈外,十余名王府侍卫不紧不慢地跟随其后。
叶孤城稳稳坐在描金马鞍之上,左手执辔,闻言道:“少年时,亦偶尔为之。”
世子一身劲猎装束,腰间悬着箭筒,一把角端绷牛弦筋弓背在身后,座下马匹腹侧,挂着几样猎获不久的野物。他所骑的这匹良马与身旁男人座下的乃是一对,因而便不时歪过头来,与旁边的马亲热地头颈相蹭。
“既如此,想必师父的箭术定然是极好的。” 世子一面说,一面向男人笑道:“徒弟幼时第一次随父王打猎,发了六箭,方猎到一只野兔……”
正说话间,前面远出的林木中,忽现出一道矫健优雅的身影,短角斑纹,修蹄翘尾,却是一头成年的母鹿。
世子即刻搭弓引箭,笑道:“走了这一时,终遇上只大猎物。”说着,凝目挽弓,下一瞬,只听一声弓弦崩响,一支箭矢流星也似地飞出,直取那鹿。
却忽见眼前白影一闪,不过呼吸间,身旁男人已重新飞身纵回马背,手上夹着方才射出的那支羽箭。世子讶道:“师父--”
叶孤城右手略扬,那箭便又稳稳落回箭筒当中。与此同时,林内一个小小身影探出,歪歪扭扭地奔至那母鹿身边,却是一头皮毛颜色尚浅的幼鹿。
两头鹿并未发现远处之人,径自朝前去了,世子眼见这对母子消失在林木之中,既而转头笑道:“鹿子稚龄,失母难以独生……师父慈悲。”
叶孤城手中松松执着缰绳,任由马匹向前行去,面上神情淡淡:“习武之人,怎谈得及慈悲二字。只不过此处野物尚多,又何必一箭伤去两条性命。”
师徒二人说话间,脚下已出现一条蜿蜒的溪水,马匹抬蹄自水中缓缓趟过,又走了一时,面前花海越发重重遍绽,黄白紫褚,蝶绕蜂飞,倒也是一番心旷神怡的景致。
世子静静任马前行。身边那人冠髻高束,凤目微眯,偶尔执辔转缰间,袖管中便有一缕清冷绝俗的浅淡气息逸出,一如寒雪飞降,莲萏初发,清气流转,暗香浮动。青年鼻下闻着这股隐隐冷寒之气,只觉平生所见过的所有珍贵香料花卉一并加起来,也比不得这气味万一,直愿就如眼下这般,一直与身旁这人骑马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