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长风激开水面,飞鸟穿过云障。在海上,在白云城,在月皓风清的夜,他喜欢一人迎风施展轻功行于月下,独自在天地间穿行。这样的人,他的身法有多快?
只一刻,他们就已错肩而过。
肘缘微抬,迎上袭来的指锋,化掌为拳,由上而下击向对方小腹。墨色的眸沉一沉,左手回护,足尖腾起半空,照男子胸口点去,同时右臂骤伸,修长有力的手如刀锋般切向颈侧。
两条人影倏然分开。交手二十七招,不过转念之间。
柳叶终于飘落在地。
“城主伤势已好。”
西门吹雪衣摆被风扬起,“如此,今日我便动身,”
叶孤城道:“庄主意欲何往。”
“荥州。”
叶孤城渐渐眯起凤眸:“耽误庄主要事。”
西门吹雪道:“时间足够。”
只要快马兼程,他仍然来得及去做这件事情。
他从不求人,也从不被人求。因为他要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如果他做不到,别人更不可能做到。而他愿意做的事,不需要别人恳求,不愿意做的事,别人恳求也没有用。所以他既然答应了陆小凤,就说明这件事他愿意去做,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苦着脸削去了他标志性的胡子。
更重要的是,他们是朋友。
第18章 长相思
“秋水为神玉为骨,花似媚妩柳似柔,盈盈笑来盈盈语,穆如清风醉如酒。
销魂际,凭凝眸,的的曾波黯相钩,却嗔檀郎贪奴面,团扇半遮晕云浮……”
白纱纸门后绰约隐着曼婷身姿,歌女音喉轻啭,箜筝乐响掺着流水也似的箫声,袅袅绕在整个羌丝馆。男子坐在一张竹席上,面前设一矮几,上面两色干果,一壶新沏团茶。他就那样静静坐着,绾着简单发髻的头上只插着枚汉白玉簪,身上素色袼衫外罩着一挂云纱敞衣。
“凌波微步疑梦里,乍逢处,情是旧识,轻低蛾眉暗无语,万种娇羞双颊赤
脉脉目送芳尘去,销凝际,几许闲愁,盈盈玉姿行欲飞,关情无限一回眸……”
人是佳人,曲是好曲。
叶孤城坐在那里,不动,不语。他不饮酒,也没有叫年轻美丽的女子陪在一旁,就只这么坐着听曲。他的眸半敛,里面印着浅浅的疏影,时光就一点一滴流转,倒映出很久以前的记忆。
歌停,曲终。
白纱纸门缓缓被推开,鹅黄色褶裙裙摆拂过门扉,婷婷地步到男子面前。“公子觉得曲子还好麽?”
“好。”
他真是她见过的最不凡的男子。和平时一样,她懒懒倚二楼围杆上,一把湘妃绣春团扇半掩着娇容,冷眼观望来来去去的行人,朝着每一个过往的男人露出讥嘲的微笑。恍惚间,便如同一弯冷月透开云层,雪衣,乌发,青剑,就这样猝然从远处走来,映痛了她的眼。
她浮出最美丽的笑颜,公子,请上楼听一曲罢。男子抬首,眸光里有什么划过,最终只淡淡道,好。
素白的手斟上一盏团茶:“公子,请。”他接过,饮下。
第一次对自己的容貌没有信心,她不由得用了哀婉的语气:“我自然不是什么天姿国色,曲也唱的平常……”
狭长的眸看住面前的人。“你很美,歌也唱得很好。”
怎么会不美呢,那眉,那眼,象极了一个人。当时他经常喜欢坐在病房窗前,看穿着病号服的人散步,看外面的太阳暖暖照在林间的小道上。有一天她就这么出现了,扎着马尾的脑袋从窗户外探进来:“天气这么好,不出来吗?”
就认识了这个住在隔壁的人。
刚才在街上听到一声软语,抬眼就看见那人正坐在楼上巧笑倩兮。
总有几年了……偶尔还是会想起。
“再唱一曲罢。”
他收回目光,眉间云淡风轻。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第19章 前尘3 琼华
青年坐在窗边,静静看向外面。他的神色平和,白色病服干净,整洁。他已经二十一岁,住在医院虽只不到一月,但以后的时间怕是要一直在这里了。
也许真的只剩四年,但总要努力好好活着。
忽然,一个脑袋从窗外探了进来,“天气这么好,不出来吗?”
她十九岁,高考前检查出肾脏有问题,便来到了这里,就住隔壁。眉眼清秀,很讨喜的模样。天气晴朗的时候喜欢拉着青年溜出医院逛街,一路走一路说着话,叽叽喳喳像只永不疲累的雀儿。
下雨天棋盘就摆了上来。她总吵着要对方让几步,理由是‘我是女孩,而且比你小’。如果青年下到半途去倒杯水什么的,往往一回身,就能看见她赶紧一本正经地坐好,而棋子总是有一两步和刚才不同。青年从来只当作不知道,然后照样杀得她丢盔卸甲,一败涂地。
就这么过了一年。
后来开始很少逛街,棋也再下不了大半天。
“阿司,我累得很。”她倚在床畔,后背垫着只枕头。外面阳光洒了遍地,一排排树在青石砖面上投下长长的影。青年坐在床沿,手里剥着橘子。“你睡得少,自然累。”一边将剥好的果肉递过去。
橘汁渗在嘴里,很甜。笑一笑,“你头一回给我剥水果吃。”
青年手上停了停。“要吃,以后好了自己剥。”
哼了一声,“病好了我才不用你,就知道你不是个怜香惜玉的……”睫毛垂下,眼睛也促狭地闪着光:“你呀,将来看谁愿意做你老婆。”
青年似对这类取笑习以为常,只说道:“累了就睡吧,晚上叫你吃饭。”扶她平稳躺下,然后就要转身离去。
一只手轻轻扯住他衣襟。身后人温温润润地道:“阿司,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
“这一回,我真累了,眼睛睁也睁不开……我睡一会儿……明天你来叫我一起吃饭啊……”
“好。”
“要吃皮蛋瘦肉粥……恩……还要热牛奶……你要吃什么啊……”
“和你一样。皮蛋瘦肉粥,还要热牛奶。”
“好啊……记得叫我……”
他又自己在医院过了很久,一直到二十七岁,比预期多了两年。有时候他坐在窗边看外面的风景,偶尔就会想起那张总是带笑的脸。并不是如何铭心刻骨,对那人也并非爱意深沉,只是直到现在,她的模样也仍没有忘记。
窗外有人影晃过。他笑一笑,看清那是一个男孩儿正追着只球跑过。
“阿司,等咱们病好了,我要去旅行。”
“阿司,等你变成老头儿会是什么样子?”
“阿司,你喜欢我吗?我很喜欢你。”
“阿司……”
“……”
“天气这么好,不出来吗?”
第20章 归岛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面对大海,人总是会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叶孤城立在甲板上,略带咸腥气息的海风迎面,吹得衣襟猎猎作响。已经隐约能够望到灰色的城墙,大片云朵盖在天空上方,从接连的缝隙里漏出道道金色,洒得满城,就有了些缥茫意味,好似近在眼前,又仿佛遥不可及。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甫一入城,便已有人飞报进府。不到一刻,门口便齐齐迎了两排人。
热气熏腾腾溢了满室,一架绉纱屏风上的墨绣春燕就被缭绕得有股欲飞的情态。巾帻,胰角,一应物具皆是全的,搁在只楠木漆绘小矶上,就靠着浴桶外沿,以保障一伸手便可取到。几日海上劳顿,有什么比一个热水澡更能让人扫去疲乏?
叶孤城大半身没在水里,双眼合上,仰后将头靠在桶壁。他左臂伤处已经痊愈,仅留着块呈浅褐色的疤迹。并无妨碍。
有侍女来添了几回热水。不多时,又送上换洗衣衫,并一瓯凉茶。叶孤城跨出桶外,将全身用搭在屏风上的布巾揩净。穿妥衣物,信手抄起一旁的杯盏,凉茶入腹,顿觉四体通畅。
出得门来,已有人候在外面请他往前厅去。叶孤城半抬了头,看见天边晕上淡淡的霞,才忽觉原来已是到了晚膳时辰。
席间叶孤城拣了几样菜蔬下饭,随意用了些便停了筷。管家见他这般光景,就吩咐下人收拾碗箸,再泡一壶新茶上来。
叶孤城坐在上首,听管家絮絮将城里近期一概事体说与他。末了,忽道:“他们家中如何了。”
管家知他指的是守城之时死伤的人众,忙道:“都已安置妥当,城主放心。”
叶孤城微微颔首:“你做的很好。”又道:“以后岛上但凡来往船只,都叫人仔细看过。”
管家应下,又见他神情朗瑞,一如平常,不由把心中最后一丝担忧去了,笑道:“城主可大好了。”
叶孤城嗯了一声,复又聚起双眉:“只是却欠万梅山庄人情。”
管家想了想,道:“西门吹雪乃爱剑之人,城主何不送他一柄宝剑?名剑虽少,但以白云城之力,觅得一把绝世神兵也并非难事。”
叶孤城默了一阵,忽道:“你自然听过‘宝剑赠英雄’。”
管家躬身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