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他,嗯?!”
青歌颤了颤,身体被紧箍得几乎发疼:“王爷?”
瑞王似是根本没有在意,只继续道:“我本以为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还是丰姿绰婉,善解人意的可人儿,却不知,竟然是他……”
狠狠握住少年的肩臂,一字一句地吐出怒恨的话语:“他有什么好?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武夫罢了!终日一副鲜言寡语,无心无情的模样,你究竟看上他哪一点?!”
“他究竟凭什么得你青眼,是会柔婉承欢的本事,还是能揣摩心思,曲意逢迎?!”
青歌已听得混乱以极,偏偏又还隐约猜到几分,又见身后这人一改往日形貌,举止大为失态,不禁心中酸楚无已,一时之间,竟不知要如何是好,只呆呆立在原地,也忘了疼,任由青年紧紧梏住……
良久,用力抓住他的手臂忽然松开,既而身后传来瑞王冷淡的声音:“本王乏了,你下去。”
青歌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臂膀疼痛无已。低低应了一声’是‘,拖着几乎麻木的手脚,快步走出了暖阁。
瑞王脸色阴晴不定,直直立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忽从怀内取出一挂玉抹额,紧紧握在掌中。
他握得那样紧,几乎要将它握得碎了,可又只在下一刻,又将它拿在眼前,用冰凉的嘴唇印在上面,轻轻亲吻起来……
第181章 年关
身旁有那熟悉的淡淡清寒气息时,西门吹雪总会睡得很好。
习惯性地伸出右臂,去揽旁边人的腰身,却只触到薄毯上柔软的细绒。
双目无声无息地睁开,黑墨般的眼眸只略略一抬,便定在榻角正盘膝打坐的人身上。
男人早已起身,换了一身亮银色滚白獭绣毛的直身锦袍,双手放在膝上,十指微微朝上屈扣,正合目静坐着调息。左腿边一只荃山炉内袅袅生烟,里面燃的应是运功时最有益助的静心安神的香料。
西门吹雪见他正静心运功,于是便也不愿出声打扰,只保持着侧躺的姿势,将目光落在男人身上,细细端详着。
灯烛已近燃灭,只剩下一小截,却还仍是灿如星火。室中一丝响动也无,叶孤城双目静合,面容平和端融,呼吸绵长沉稳,一副似是睡着的模样。
直至阁外色微亮,小鼎兽头上的孔洞中散出几近熄灭的迷蒙轻烟,搁在腿上的左手间,戴着白玉扳戒的拇指才微微一动,同时狭长的凤目也慵然睁开。
早在一开始便已感受到那熟悉的目光,叶孤城唇边抬起一丝极浅的弧度,低醇雍致的声音淡淡响起:“昨日睡得多了,今晨便也起得早些。”眼光转向不远处放着的巾缁盥洗器具,道:“方才倒上的是滚水,此时想必已经温热下来。”
西门吹雪见他微微绽开一抹总能令人眷恋无已的淡笑,不禁也柔和了面容,起身披衣,然后目光落在对方胸膛前,道:“今日,可好些。”
叶孤城知他指的是自己身上伤势,遂微微一笑,道:“没事。”西门吹雪听了,这才走去净面漱洗,银盆内盛着的水果然是稍稍热着的,温度正好。
盥洗方毕,又饮了半盏醒神的浓茶,西门吹雪走回至软榻旁,俯身在叶孤城的右额角处吻一吻,道:“我先出去。”说罢,一手提起榻角搁着的乌鞘长剑。
叶孤城起身,双足踏进地上的软缂短靴内,道:“一同去罢。”西门吹雪略皱剑眉,应道:“你既有伤,几日内,不宜用剑。”叶孤城微一点头:“我自是知晓。”既而淡淡笑道:“我不过是在旁,看你用功罢了。”西门吹雪眼底掠过一丝笑意,道:“好。”
偌大的庭园内弯流水向来通脉曲折,如今已在水面结上了冰,一座青石拱桥横跨其上,隔开两岸沿堤几丛覆雪竹林。
膝上横着张古琴,袖口收窄,以便不至于拂到弦上,叶孤城手底微拨,十根手指似是随意地挑在琴弦之间,就响起一连串冽冽错落的清音。
西门吹雪足下微点树枝,人已纵至七八丈外,剑尖及处,就是一瓣被整齐刺透的梅花。
目光随着那一线白影,叶孤城沉一沉手腕,指尖忽拔滑过几支冷弦,就有铮铮硬响打破了冬日冷寂的清晨。
与此同时,剑风一动,震起地上积雪,扬出漫天纷飞的冷意。西门吹雪右手倏然外翻,素裹玉尘一朝散,荡成几乎遮蔽住视线的泼天雪幕。
叶孤城微微俯首,将目光停在琴上,修雅的颈项扯出一道略弯的弧度,十指交互弹抹,立时又迸溅出冰凌也似的响动,就见西门吹雪剑锋一划,人已掠至冰结的河面之上,同时叶孤城骤然双手一压一按,接或手指抹挑勾促,声音已变得铿烈肃锵,如同百江倒灌,川横云散。西门吹雪反掌下刺,陡然旋身飞起,只听一声裂响,随即扯出一连串咔嚓嚓的沉脆,白影自水面恍然而过,身后冰层块块散开,底下一碧寂静河水,重新淙淙而行。
衣袂轻动间,人已无声立在当地。冰白的手掌伸出,接住一瓣即将落在身旁男人头顶的红梅,衣袖带起一缕轻风,拂动了对方垂在鬓边的轸玉流穗,尾梢坠着的碎珠微微晃动,掠过斜划向上的眼角。
十指渐缓,一丝一缕,终究慢慢停歇下来,尾韵徐徐,唯余弦上最后一道沉响,也在片刻之后,悠悠散于空寂……
叶孤城将膝上的琴放到一旁,略略抬首,褐色眼底就蕴着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西门吹雪心中一动,低头便要吻向男子的眉心,却见叶孤城右手抬起,在他发间拈下一片梅花,既而起身,看向远处覆冰尽碎的水面,淡淡笑道:“去年万梅山庄中,你我亦是以剑裂冰,但与此次不同,却是尽皆落于水中。”
西门吹雪听他所言,想起当时情状,也不禁些须柔和了神色,握住了叶孤城垂在身侧的手。两人的身上一向微凉,眼下又在外停留多时,双掌相触,更是冽寒如冰,但偏偏,却又没人觉得,冷……
西门吹雪一贯略带寒意的声音里有着难得的轻笑意味:“那时,你已开始称我为’西门‘。”
看到叶孤城微微挑眉,刀削般的薄唇唇角便不由得略扬,手上一带,就从身后将人拢在怀里,贴着对方的耳际,低低道:“以前,你叫我’西门庄主‘--”
叶孤城低笑出声,既而道:“你也只说’叶城主‘三字而已,往后又变作’叶孤城‘……”
西门吹雪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将下颏压在对方的肩上,然后似是漫不经心地道:“现在?”
“现在,自然是--” 叶孤城还未等将那一个字出,西门吹雪却已经将薄唇贴在他的耳廓旁:“叶……”
温热的吐息拂在耳中,带起一丝痒,让叶孤城下意识地微微偏头,然后垂目淡笑道:“你这人……”
西门吹雪略微扯一扯唇角,握住叶孤城的一只手,将其放在自己的面颊上。叶孤城轻轻抚摩着那偏冷的肌肤,半晌后才道:“即将至年关,你可要回去?”
西门吹雪另一只手扶在男人的腰上,闻言,只在对方的颈间浅浅一啄:“在这里。”
万梅山庄只是他的住处,和世上其他的所在其实并无太大的区别,而有这个人在的地方,才是,家……
叶孤城似是笑了笑,然后问道:“既是这般,便一起在此过年罢……你从前一人时,是如何过的新年?”
西门吹雪并未想到他会有此一问,顿了顿,思忖片刻,才答道:“庄内自有人备办,于我,和往日并无不同。”
叶孤城心中微动,静了静,才道:“我也大致如此……”忽慢慢浮起一丝笑容,身体向后靠住,放心地将重量交托给身后的人,缓缓道:“那么,今年一起过罢……”
西门吹雪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还有明年。”
叶孤城握住他一缕发丝,微微笑道:“是,明年,还有后年……”
面上忽地一凉。抬首看去,不知何时,天上已有雪花纷纷而落。叶孤城长眉略扬,道:“瑞雪兆丰年--”
忽想起一事,淡淡一笑。
“西门,可曾放过鞭炮?”
第182章 毒
“前日朝会后,父皇还留下勖膺,问起大哥的伤势如何了。”
殿内色调以暖红为主,辅以明黄,指间夹了一枚白玉棋子,落在棋盘上,带起一丝玉石相击的轻微脆响。殿中暖融,青年只穿了一件简明的孔雀蓝八宝攒丝团龙长袍,腰间围着条金黄织彩宝石腰带,盘膝坐着,照入殿内的日光映在发间,给俊逸的眉眼上镀出一层柔和的暖意。
男人斜身坐在棋盘前,纹螭玉冠下,漆黑的长发披垂如瀑,用银绦挽坠,底脚结着檀珠,阳光透着温暖明亮的淡淡金色,如同流水一般,汩汩淌在他银色的锦袍上,闻言,伸手自旁边的琉璃盒内取出一枚黑色的棋子,带起宽至垂地的广袖轻微拂动。“已经无碍。”
两指间拈住墨黑的玉棋,“近日你于朝会中上书,奏请调拨一批衣粮,分派与京都内各处困顿人口,你有此心,很好。”
他语气虽是淡淡,青年却已心中喜悦以极,笑道:“即至年关,家家户户都在备办货物,预备过年,既是各处尽皆喜庆,又何必让一些连衣食尚且不周之人,在年内因冻馁而凄惶度日,因此勖膺才上书父皇,也算是做些善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