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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情寄 (清和润夏)


  荣石在和方步亭闲聊。
  “一九二一年的时候,共产国际代表马林到桂林访问中山先生。中山先生说,‘中国有一个正统的道德,自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而绝。我的思想,就是集成这一正统的道德思想来发扬光大的’。如今国父已逝,中国的‘正统’也愈加被弃如敝履……”
  荣石怅然:“我刚到北平来的时候,那会儿各个大学都还没跑,我拜访过一个教授,老教授主张废止汉字,全盘拉丁化。拉丁化又怎样呢?用拉丁文的帝国都死透了。”
  “荣先生知道‘革命’二字?”
  “……全国到处都在说,哪里能不知道。”
  “荣先生知道‘革命’出自哪里?”
  “格杀旧习,为民请命?”
  “荣先生,《周易》有革卦。革卦《篆辞》曰‘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时大矣哉!又有序卦曰,‘革物者莫若鼎。革,去故也。鼎,取新也。”
  “命呢?命字怎么讲?”
  “乾卦《篆辞》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
  “方先生,我小时候被家父用棍敲着读书,可是读来读去《史记》一直就只看到太史公自序,有句话我印象很深‘维昔黄帝,法天则地,四圣遵序,各成法度’。革物去故,是不是就是去黄帝的‘法度’?这个‘法度’包括什么呢?包括我们现在所有的字,话,习惯,理所当然认为的道理呢?去哪个故,取哪个新呢?”
  方步亭长长一叹:“若是大家都知道‘乾道’的变化,何苦杀来杀去,打来打去。去哪个故,取哪个新,如今并不听笔杆子的,只听枪杆子的。国民党和共产党厮杀……”
  方孟韦出声:“父亲。”
  方步亭用指尖揩了揩眼角,他的国,和他的家。
  荣石笑着看方孟韦:“你今天回来得早啊?”
  方孟韦几天没见荣石,这一看见他,竟然心里安定了一点。他也纳罕,并不理解自己为何会这样。听见荣石大笑,心里就能舒服点。
  荣石和方步亭聊得愉快,荣石告辞,方孟韦代替方步亭去送他。天色渐暗,阳光一缕一缕地敛起。方孟韦送荣石往外走:“你没开车?”
  荣石左顾右盼,挠后脑勺:“没。我让司机等在路口了。”
  他们穿过庭院,荣石听见方孟韦轻轻的呼吸声,心里就像被羽毛拂过。美国佬的卡通片里,精灵一样的大眼睛小鹿跳来跳去,蹦蹦跳跳跑到他身边。
  他多想抱抱。
  谢木兰赶在天完全黑之前匆匆忙忙跑回家,她还是怕爸爸骂的。迎脸撞见两人,很愉快地打招呼:“小哥,荣先生。”
  方孟韦点点头,问荣石:“你的司机等在哪个路口了?”
  荣石对谢木兰笑笑:“北面的。”
  谢木兰特别惊奇:“电唱机先生,你……对着小哥不结巴了啊?”
  荣石和方孟韦统统一愣,荣石恍然惊醒似的,看看谢木兰,又看看方孟韦:“对对对对对啊?”
  “……”
  谢木兰哭笑不得,非常内疚:“不好意思……荣先生,我不是故意提醒你的。”
  方孟韦抿着嘴和荣石往北面路口走。荣石有点生自己的气。夜色完全沉下来,夜风撩过来,方孟韦的圆眼睛润润的,眼神在路灯下盈盈地动。
  荣石咳嗽一声,看天:“在家里我没问你,你今天心情很差。”
  方孟韦很安静。
  荣石继续看天:“当然不说也可以。”
  “……你知不知道驼峰崩溃症?”
  “呃?”
  “驼峰,飞行环境恶劣,很多飞行员崩溃了。精神极度紧张,厌食,睡眠困难,极端疲劳,无法管控自己的情绪。”
  “……你在担心你大哥。”
  “我的事,你还有没有不知道的?”
  “对不起。”
  “我每天都在想他是不是还活着。如果他摔死了,我要怎么跟我父亲说。每天都在想。”
  “你大哥很幸运。”
  “为什么?”
  “因为……”
  荣石的表情在一瞬间非常狰狞:“小心!”他一把抱住方孟韦倒在地上,方孟韦蒙了,只听到两声枪响,稀里糊涂在荣石怀里滚了两圈,从胡同的一面墙滚到另一面墙。
  刺杀!
  方孟韦心里一凉,荣石把他压在身下,喘气粗重:“孟韦你怎么样?”
  枪声惊动了人,刺客一般不会留太久,方孟韦伏在地上,瞪着眼观察,发现一个年轻人的影子一闪而过。
  军统?中统?不会,重庆认为荣石有用。地下党?方孟韦否定这个猜想。他身上没枪,拦不住刺客,气的捶地。
  “荣石你有没有……”方孟韦一顿,他嗅到一丝血腥味。
  他心里一紧,从荣石怀里爬出来,扶起荣石。荣石咳嗽两声,咧嘴一笑,牙齿上有血。
  他捂着腰左侧,那里鲜血奔涌。
  方孟韦立即站起来往北跑,他没有时间慌乱,他必须即刻马上把荣石的司机叫来。荣石看他跑出胡同,笑了两声。
  这干脆利落的判断力。和平年代当个警察也许不错。荣石靠着墙,摸出一根剪好的雪茄,叼着,右手艰难地打火机。疼痛太剧烈,手抖。勉强点燃,荣石眯着眼吸了一口。雪茄的火星在夜色里忽明忽暗,如果刺客还在,一枪就能要他的命——大意了。
  最近太张扬,开着车带着孟韦到处玩。他都快忘了自己身份了,那是能光天化日耀武扬威的吗?北平抗日锄奸的把他锄了一点不奇怪。
  方孟敖很幸运,有个人天天担心他的安危。荣石大概没这个福气,荣老爷子去世之前问过荣石,他死了坟前荣石能哭一声,荣石死了谁哭一声?
  不知道呀。
  荣石的笑意在喉咙里混合着血腥低沉地翻滚。
  荣石的司机开车过来,方孟韦和司机合力把荣石抬上车。血根本止不住,荣石自己的大衣几乎透了。方孟韦坐在车后座抱着荣石的肩,白色的上衣都是荣石的血,脸上也有。他催促司机开快一点,他恨不得飞到医院。
  荣石伸手捂住方孟韦的眼睛,方孟韦哽咽一声,握住他的手腕。
  “我……我舍不得死,舍不得死……”
  荣石的敞篷车软顶开着,他仰脸看了一下天空。从刚才他就注意到,今天月色很好。他没想到自己能有舍不得死的一天,他舍不得一座城,因为城里有……月光。
  
  第17章 一只小鹿
  
  吉林的老林子。
  荣石又回到这里,站在呼啸狂风中。东北的雪不叫雪,是刮刀一般的冰碴子,割着人的脸和神经。
  荣石感觉不到冷。
  ……做梦。
  荣石很恍惚。
  他伸出左手摸了摸腰侧,没有伤,没有血。
  我这是要死了?
  荣石昏昏沉沉地在老林子里走。吉林的老林子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葱翠山林,老林子是真正的原始森林,每棵能在残酷环境里活下来的树都是怪物。树木之间也存在着争夺与绞杀,两棵树挨太近互相吞噬长在一起,惨烈恐怖。
  可荣石看着亲切。
  荣石有长辈是进老林子里打猎再也没能回来的。大家也都不惊奇,天生天养,回归老林子,也挺好。
  我也该回去了。
  荣石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走着。他很平静,也觉得舒适。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的感觉了。
  走吧。
  荣石有一种极度疲惫过后的轻松。他左腰发痒,发痛,他一摸,一手的血。荣石低头一看,自己来时的路,淋淋漓漓,白雪上一行红血,开了一路的花儿。
  还真是……要死了。
  荣石不去担心伤口,反正血也止不住。他继续往里走,除了风声,这里,很安静。让他愉悦。
  荣石小时候还不会拿筷子就会放枪,所幸没打着人。一条右胳膊差点报废,重度挫伤,好几年做不了大动作。其他人夸荣石是虎父无犬子,荣老爷子冷笑:这小子命贱。
  荣石的确命贱,他自己都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他继承了荣老爷子的剽悍与不在乎,血液里流淌着荣家的落拓——荣老爷子年少时能穿过战乱与饥荒一路要饭闯关东,他其实也没拿自己的命当回事。活下来就是赚,死了不过两眼一闭。
  可是荣石舍不得死了。
  这不是个好消息。
  荣石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人。在北平被锄奸也是他给自己预设的下场之一,而且他要真被锄了身上的骂名永远就得背着了。不过他想得开,死都死了。怕什么?
  他害怕了。
  死也行,他能不能不作为汉奸去死?
  荣石迷茫地前行。走,走回家乡。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乌云散开,清凌凌的月光照耀下来……好像那人的目光。
  荣石眯着眼看天,墨蓝的天,只有一轮圆月,温柔冰冷地照着。荣石其实挺会背诗的,诗是好东西,感慨万千的时候就会发现千百年前已经有人用那么漂亮的词句帮你宣泄出了所有的感情——
  “心怵惕而震荡兮, 何所忧之多方? 卬明月而太息兮, 步列星而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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