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远削好苹果递给李熏然,李熏然接过来咔吧啃了一大口。凌远叹气:“你要真想啃就直接啃我,苹果惹你了。”
李熏然没搭理他。
纪录片里南京博物院的院长亲自主持发掘,老先生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他绕着大墓走两圈,随手就给记者指了几个盗洞。
“这几个盗洞很新,技术比前边那些好很多。现在就担心墓内情况如何,被破坏到哪个地步,剩下的东西能不能判定墓主人身份。”
院长木着脸,习惯了一样,只是嘟囔一句:“希望别被破坏太狠。”
李熏然盯着电视,很紧张。考古工作者清理封土,盗洞的一角显露出来。所有考古工作者心里一沉:盗洞打穿了。
最坏的事实颇打击人:这座陵墓是空墓。中国历史上大墓不少,但是逃脱被盗的可以称之为奇迹了。
“被盗空了。”老院长抿了抿嘴:“墓前的石碑石兽全都已经不见,希望等下能清理出墓志铭,壁画,或者书册之类的。但是因为盗洞打穿,文物脱离饱水状态接触氧气,一些易腐败的文物没希望保存下来了。比如衣物,竹简,纸张。”
李熏然很难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难过,空空的大墓,像一座寂静的城。
凌远捏捏他的脖子:“你难过什么。”
李熏然摇摇头。
墓室清理,探方挖掘,都在进行。墓葬内随葬品所剩无几。木制的椁室塌了一边,几吨重的巨木板斜着滑下来。工程队把木板吊起,木板下面竟然压死了个人。被木板当头砸下来再一搓,一整团骨头,稀烂。
南朝时期比较重视棺椁,都是整根整根的巨木制成,有些木料结实的不输铁器。
开棺盖的时候考古人员都很紧张,这是最后的希望。木制椁室外面有劈砍削凿的痕迹,但似乎只穿了椁室,没达到棺内。起重机一块一块将椁室拆开吊走,内棺显露出来。
“这种漆画在南北朝时很盛行。基本上描述的是升天成仙的内容。当然只有贵族可以用,等级也很明确,像这种朱雀相迎的花纹只有皇族能用。”老馆长语气平淡:“萧梁的帝陵已经发现好几座,大都被盗,或者干脆在当时就被敌对方给砸了。”
内棺盖被撬开。墓主人尸身朽尽,勉强有些衣物的残片,考古工作人员马上开始清理。墓主人棺椁内相当简朴,随葬品并不奢侈。一些鸡头壶,酒具,茶具,保存尚算完好。竹简基本只剩遗迹,大量刀剑皮甲,军旅用具。旁白道:“墓主人的随葬向我们展示了他的生前。这些刀剑,令人觉得比起皇族,墓主人更像一个将军……’
“萧梁的皇帝能打仗的不多。热衷军事又有指挥天才的只有一个。目前我们推测是他,但不能完全肯定。”
工作人员在墓主人身边千辛万苦清理出几片竹简残片。勉强辨认得出的字迹,看上去像一封书信。
信的落款,只剩一个字:
蔺
“唐代以前,造纸术的造纸量远远比我们想象的要低。即便到了唐朝,竹简,帛,丝绸,都没有完全退出书写材料行列。”旁白悠扬的声音制造了些悬疑:“如果真如考古工作者推断,这是那位能征善战戎马一生的皇帝的陵墓,那这个能给皇帝写信的人又是谁呢。蔺,这个突然出现的姓氏让大家迷惑不解。”
李熏然默默啃苹果。凌远道:“你……中午想吃什么?”
李熏然道:“我一直觉得,这些要带进棺材的,其实都是遗憾。”
“嗯?”
“你看,没花够钱的,随葬要多带钱财。没喝够酒的,随葬要多带酒具和酒。生前的遗憾,可不就要带进棺材。”
“……熏然。”
“威风赫赫的皇帝进陵墓了,一千五百年下去也就这样。随葬也罢遗憾也罢,又能怎么样?给盗墓贼攒家底罢了。”
凌远没吭声。
李熏然清凌凌的眼睛盯着凌远:“生前好好活着,你说是吧。”
凌远还是没吭声。
李熏然认真地看着他:“所以,你说,到底有什么可后悔的?”
狮子饲养手册 26
第26章 最简洁的话,最重的情。
韦天舒值一宿班,耷拉着两个眼皮拖着步子往外走。天还没亮透,韦天舒瑟缩一下,想着早上吃什么,鸭血粉丝汤?累了一晚上,灵魂出窍了,浮在半空中瞧着自己机械的一步一步往外挪。
门诊忽然有喧哗,韦天舒抽抽鼻子,看见个老头子,提着一只蛇皮袋很激动地跟护士说话。
韦天舒以为是医闹欺负护士,连忙小跑过去。跑近了才发现不是,这个衣着打扮还停留在三十年前的苍老佝偻的老大爷只是反复地问:“那我怎么办呢?”
小护士很为难:“大爷,我们也没办法,您这个事……”
韦天舒问了一句:“怎么了?”
小护士道:“这位大爷……做手术来的。”
韦天舒有点愣:“啊?”
小护士拿着大爷的病历本:“大爷三年前在县医院做阑尾手术,感染了,反复迁延,这次大爷坐长途车来咱们医院,想再来做一次手术。但是咱们大外科病床是满的,急诊的话……凌院长制定的急诊收治条例,大爷也不符合……”
老头子一个人来的。全身上下都是韦天舒最熟悉的味道:贫穷。他瑟缩地站着,干枯的手指紧紧揪住蛇皮袋子——大概是他的行李。
老头子带的资料挺全,韦天舒翻了翻,幸而还没有到最严重的地步:“急诊不能收治吗?”
小护士叹气,她也很同情老人,可惜没用:“没法办,因为就算收治了,按照凌院长的条例,不能给他安排医生。”
老头子张皇地看着韦主任,用浓重的方言低声乞求:“那,那我怎么办?”
韦天舒想起凌远是弄了个什么条例,他吐口气,跟小护士道:“那这样,让他去柳林街道医院,该检查的检查了,我今天……今天和明天,抽空去把手术做了。大爷您看行吗?”
老头子眨着眼睛,不知道怎么办。小护士笑道:“大爷,这是我们医院普外韦主任,我们医院最好的医生了。他给您做没错的。”
凌远和李熏然礼拜天就窝在沙发上看了一天动物世界。赵忠祥老师慈祥的声音解说两只狮子如何交配,生下小狮子,小狮子长大,离开狮群。刚出生的小狮子和猫咪还真没有区别,毛茸茸的小圆脸,圆圆的大眼睛,眼角下垂,无辜可怜又睡不醒。小耳朵塌着,贴着脑袋,颤巍巍好几只挤在一起吃奶。
李熏然看着看着,又睡着了。
凌远去卧室搬了条毯子来,把李熏然裹好。平板里的小狮子趴着睡觉,肉乎乎奶胖胖的身子一起一伏。李熏然卷着毯子枕着他的腿缩在沙发上,睡着的时候也是一起一伏。
凌远拍拍他的背。
南京的陵墓发掘没有新进展,纪录片的结尾只说考古界还有争议,毕竟没有很明确的表示墓主人就是那位萧梁皇帝。纪录片总有点故弄玄虚,弄了个意犹未尽的结尾。墓主人是谁,“蔺”是谁,为什么身边要带着一封内容寻常看上去只是问候的信入葬。
那封信,专家们拼拼凑凑攒齐了,有些字虽然辨认不出,但不影响主要意思。内容不长,总结起来也就三个字:君安否?
李熏然当时笑着跟凌远说:“这大概是最重的情了。”
凌远笑道:“嗯,何以见得。”
李熏然道:“我当警察这么多年,问询这么多人,最真的真情流露,往往只有几个字。”
凌远一挑眉:“君安否也能是朋友说的,亲戚说的。”
李熏然道:“还有情人说的。”
凌远道:“不是情人呢?”
李熏然道:“不是情人干吗带进坟墓。”
凌远只好讲求实际的:“你中午到底想吃什么?”
李熏然有点不好意思:“你刚回国就做饭?咱出去吃或者叫外卖吧。”
凌远道:“不要虚伪。”
李熏然道:“我想喝蔬菜汤。”
凌远想仰天长叹。
那玩意儿他都不爱喝。
周一的时候凌远一大早接了个电话,卫生局廖局长亲自打的,说著名物理学家明衍先生胆囊结石,经过上面慎重考虑,决定住进附院,由凌院长亲自安排各项事宜。
凌远花两秒钟寻思明衍是谁,然后非常利落地打官腔,感谢领导信任附院,附院一定全力配合。
冬天的早上起床主要靠毅力,凌远牙齿打战,哆嗦着穿衣服。衣服冰冰凉地贴在皮肤上,裹了一层冰,只能原地跳。才四点,玻璃窗上一层水雾,往下看路灯花花的一片。李熏然披着毯子进来:“又有病人?”
凌远着急:“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去……别回去了,开门关门再闪着你。李主任有没有告诉过你这段时间你千万不能感冒?来来躺着,被窝里还有点热气。”
李熏然爬上床,坐着:“我是突然想起来,你胃最近怎么样?”
凌远笑:“还好。”
李熏然道:“这次又是谁?”
凌远道:“明衍先生,咱国家国宝级的物理专家。”
李熏然恍然:“中学还学她呢,物理课本语文课外读物都有。”
凌远跳了半天,身体活动开,衣服也暖和了:“就是她,胆囊结石。这个得三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