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发出一声杀猪样的惨叫,身体倒进浅水中,双臂仍向刘协伸出,妄图把刘协再抱到怀里。
郭汜的马已经跑至,吕布却赶不到,正瞪眼发急,忽然听见女眷幼儿的尖叫啼哭中,刘协稚气未脱地高声喝道:“郭汜大胆!!!”
郭汜一个武将,见吕布那枪带起的风将刘协衣袍扯得飞舞,刘协小小一个,目睹了董卓飚出的血巍然不动,连身都没转过来,反厉声喝斥自己名字。
郭汜通身一震,急急勒住马,滚了下来。
郭汜的坐骑嘶叫后退,马蹄踩入渭水,溅得水花四射地向远处芦苇丛奔去。
王允站在众臣之前望天喊道:“苍天啊!先皇列祖啊!!!董贼伏诛啦!!!”热泪满面。
郭汜望着仍未向自己转过来的刘协背影,心胆巨颤,翻身拜倒。
王允又喊:“天佑我皇!”跪倒在地向刘协三呼万岁。
群臣响应,哗啦啦跪满河滩,口呼:“天佑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李傕未及冲出去,远远见董卓躺在浅水中,身上插着一杆枪,汩汩鲜血顺水流出,染了一大片河水,心知没救了,看郭汜跪在小皇帝身后,暗暗唾骂。
吕布在小皇帝身边,再要去抢已是无望,李傕匆忙之下拨了马头,带着自己部下忙忙慌慌逃走。
何止李傕,董卓的人通通四散而逃,不多时逃了个一干二净,除了被刘协喝住的郭汜。
吕布捆了郭汜,给他让道那几个亲兵脱下头盔——原来是吕布手下高顺等人。
吕布吩咐他们带了潜伏在不远处的自己的人马,散出打探董卓留下的兵马动向,自己跪到刘协面前去:“皇上,臣无能!请皇上降罪!”
刘协瞧着董卓挺在浅水里的尸首,流血就算了,还流出油来,亮亮地覆在鲜红的河水上顺流而下,实在恶心。
转回身向大帐走去,刘协道:“卿何罪之有,若非卿,朕早已遭了董贼毒手,起来罢。”
吕布听到这话,知道董卓没得手,心放下来,起身跟着刘协。
大帐外侍立的禁军在这功夫已经乱套,过去一心向着小皇帝的将军校尉们乘此机会把亲董卓的那些拿了,正奔走抓人,营地里也到处都是奔跑来去的人马。
王允小跑过来,对刘协道:“皇上请入内歇息,剩下的事,臣来办。”
扭头又对吕布道:“吕将军大义也!还请将军留在皇上身边,以策万全,其他事情我自处理了。”
吕布还是被王允重金买通了大狱狱卒给放出来的,此时心里本就想着再也不可离开小皇帝半步,听王允如此安排,正合心意,忙道:“有劳司徒大人。”
对旁说:“高顺、宋宪!你们跟着司徒大人,但有吩咐不得拖延!”
高顺和宋宪抱拳道:“诺!将军放心!”
刘协看着营地里奔来呼去的人马,微觉不妥,没留神脚下,一步踩到个滑溜溜的圆石头上,身子一摇已经被吕布抱了起来。
吕布道:“皇上小心。”
刘协看看吕布,心里叹气,罢了。
再让你们抱来拎去的没几年,你们就没菜了。
闹到午时,帐外方安静下来。
王允胡子飞扬地进了帐,对刘协道:“所有董贼余党,除了李傕率的西凉军跑了外,其他都已经拿下了。”
刘协看王允一脸的高兴快活,实在不忍心说他。
董卓余党什么最厉害?不就是西凉铁骑吗?跑了西凉铁骑,拿到些趋炎附势的小人物,也值得高兴?
王允还在说:“臣这就率吕将军的人马去抄了郿坞,皇上可先由将军伴驾回宫,臣已着禁军沿回京要道把守,万乐宫也已换了人马守备,皇上回宫后好好养息,虽然气色比前一阵好多了,可是眼下时值春夏交替,晴雨不定,莫要再复发的好,养好龙体为上,其余朝廷诸事,臣与其他公卿大臣们商议着办,皇上勿需忧心。”
刘协道:“郿坞要抄,可是李傕贼军也要防,他如今走投无路,若来归降,便收了他。”
王允吃惊道:“那李傕昔日跟着董卓祸乱朝廷百姓,枉死其手之人何其多也!现下正需要安抚百官,稳定朝局,岂能收了那种豺狼?”
刘协道:“恶首已除,与其放他在外横行,不如收回朝廷所用,他一介武夫,从凉州远道而来,离家甚远,董贼已死,他还有什么去路,别把人逼急了。”
王允却听不进去:“皇上多虑了,那西凉军已成散沙,刚刚臣在山上一望,逃得影都没了,哪里还敢回来?”
刘协还要再说,王允对吕布道:“请将军送皇上回宫。”
竟是固执己见,听不进刘协的话。
刘协无奈,人小言轻,没办法的事,看来李傕收拾了散落的西凉军杀回长安也是迟早的事。
王允这里无法可想,倒可以从吕布这边试试。
那李傕和郭汜二人都是西凉武夫,没什么见识,跟着董卓这些年为非作歹惯了,以后要是真落到他们手里,还不定会遇到些什么事。
董卓跟他们比起来,都算明理的。
当下吕布送了刘协回到长安,刘协坐在辇车上看着外面街道欢呼歌舞的百姓,叹了口气。
王允叫人用板车装了董卓尸首,一路敲锣打鼓地拉回长安,陈尸在市。
百姓们受董卓压迫,苦不堪言,每两户中就有一户的家人死在董卓手下,公卿豪族也被搜掳了家财,头都不敢抬地过了这些年,于是长安城里下至百姓,上至王侯,无不和首称庆,欢喜奔告,整个长安城欢声动天。
有人在董卓尸首上放了灯草点燃,团团围住笑闹。
那董卓也算是群雄之一了,死后如此凄凉,都是自己作孽招的。
听到天子从渭水还宫,百姓们涌到街边跪拜,情难自已,竟有些冲过禁军队列,扑到龙辇旁伸手触碰。
禁军要砍,刘协忙道:“住手!拉开便是,不得伤人!”
几个禁军迟疑,吕布喝道:“没听见皇上的话!?”
这才吓得他们收了刀剑,改用手去拉冲到辇车边的百姓。
刘协平时都在深宫里,见不到外面百姓生活有多凄惨,见扑跪到车旁的百姓衣衫褴褛、形容憔悴,却挂着满脸欢喜的泪水,不免有些无言以对。
明明是大汉国都,四百余年的王朝,都城百姓竟比难民强不了多少。
董卓之祸,今时今日他才有了切身的感受。
因小皇帝下令不得伤人,越过禁军的百姓越来越多,辇车越走越慢。
刘协看着那些不顾身体被辇车压伤,都要扑过来跪拜的百姓,百感交集。
忽然见四周里跪倒的百姓中一人抬着头看自己。
珠帘晃动,那双眼睛一晃而过,刘协心里一跳,身子倒向后方。
一物闪着寒光从珠帘外飞进,幸而刘协反应快,躲了开去。
车外吕布大喝:“大胆刺客!”
拔剑投之,那刺客被夹在百姓堆里,头还没低下去就被一剑扎倒。
辇车周围百姓顿时大乱,禁军见出了刺客,忙呼喝抓捕辇车周围百姓。
吕布从马上直接翻上辇车,掀开珠帘一看,刘协扶着冕冠坐起来,一物落地,“踢踢踏踏”地响。
两人低头看去,却是冕旒断了一截,从刘协的身上落下。
吕布看后面车壁上插着一把匕首,驱前拔下来呈给刘协。
那匕首锋利非常,刘协寒着小脸后怕。
吕布忙收了匕首,拍拍刘协小小的肩头道:“刺客已死,皇上莫怕。”
刘协点头,眼前冕旒晃荡着碰撞,短了其中一根十分显眼,忙道:“回宫,卿别下车去了!”
吕布点头,点了禁军保护车架,一路回到宫中。
第17章
晚上王允进宫,拜了刘协起身,别的不说,居然看着吕布道:“都亭候想学董贼吗!?”
别说吕布,刘协都吓了一跳——这是哪里来的?
王允道:“天子驾乘,岂是臣子上得的!?
刘协松了口气,劝道:“有刺客行刺朕,冕旒都削了一截,朕害怕,才叫他上车陪着的,并非他自己要上。”
王允却道:“皇上还小,皇上怕自有随侍的小黄门之类,一个外臣,怎敢目无礼制,乘坐天子驾乘入宫!!!”
吕布一直不做声,他在大狱里被打得皮开肉绽,是王允花了钱救他出来,出于感激,也不出声反驳。
王允道:“叫你伴驾回宫,怎么会让刺客近了辇车?还削了冕旒,要是一个不好,皇上被贼子行刺得手,我看你怎么向天下谢罪!!”
说一句不完,还又道:“过去董卓叫你侍卫左右,怎么不见有今日的危险?你……”
刘协听王允骂得越来越不对劲,扬声道:“够了!”
王允忙住了口,抄着袖子站在一边,只拿眼瞪住吕布。
当日董卓欲行不轨的事王允肯定知道了。
王允谋不了大局,暗地里却很能捣鼓,刘协身边伺候的小黄门里,就有王允的人。
既然王允知道,刘协也就不矫情了,对王允道:“当日若非都亭候舍命相救,董卓……董卓岂会放过朕?你们今日合谋,将董卓成功诛杀在渭水边,少了王司徒的谋划,事不能成,少了吕将军的威武,事也不能成,董卓虽死,朝野混乱,还需时日才能恢复元气,这个时候,怎么就怒目相对了呢?是时候反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