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一边切菜,一边憨笑道:“是啊,两个女娃儿,一个六岁,一个五岁。”
阿翎失神了一瞬,一个六岁,一个五岁,两个米分嘟嘟小脸的女娃儿曾经天真无邪地在花园中嬉闹,身后,总有一个温柔无比的含笑母亲默默陪着。那时的日子,不知道蛊虫是什么,也不知道恐惧是什么滋味,若说唯一的不足,便是很少见到另一个最亲的人——她的父亲。
阿翎喃喃问道:“你的丈夫呢?他不在家中照顾两个女娃儿么?”
厨娘脸上的笑意一僵,只是一叹,涩声道:“我有两个孩儿便够了,那人不提也罢。”语声之中带着三分怨意,说完,便黯然低头。
阿翎虽瞧不见厨娘此刻的眼眸,却也感觉得到厨娘深深的失落,“也对,女儿家虽弱,也不可让世间男儿给看轻了。”
“我还是头一遭听到姑娘家说这样的话呢。”厨娘颇为惊讶,抬眼看了一眼阿翎,忽地意识到了什么,“哎呀,我得赶紧放盐,不然一会儿这汤羹就毁啦!”说着,放下了手中的菜刀,递给了阿翎,“阿翎帮我切下,我先去放放盐。”
阿翎接过了菜刀,看着厨娘那整齐的食材刀口,一时不知道如何下刀,木然立在原地——她可从未下过厨,如何切得好食材?
“阿翎,苏姑娘喊你呢。”老鸨的声音突然响起,只见老鸨快步走了过来,将阿翎手中的菜刀拿了过来,放在边上,示意其他厨娘过来接手,帮阿翎解了围,“你们互相多帮着些,今夜若是伺候好了,老娘一人给你们赏一两银子!”
厨娘放好了盐,歉然对着老鸨一拜,“妈妈,方才实在是太忙了,所以才会让阿翎帮个手……”
阿翎冷声道:“不必解释这些,孩子饿着总是不好,你先回去给孩子送吃的,这里……”眸光如刀,递给了老鸨一记眼色。
老鸨连忙道:“是啊,你先回去送吃的,今夜工钱照旧。”
“多谢妈妈!”厨娘大喜,对着老鸨一拜,擦了擦手,便急匆匆地带着一个简陋的食盒离开了厨房。
老鸨凑近阿翎,刻意提高声音道:“苏姑娘找你呢。”
阿翎摇头道:“苏姑娘方才吩咐我来熬点糯米粥送去,现下糯米粥都没熬好,苏姑娘又唤我做什么?”
“熬糯米粥?”老鸨愣了一下。
阿翎寒面道:“不如妈妈你帮我熬粥,我先去伺候苏姑娘?”
“我?”老鸨更是愕了一下。
阿翎默默地看着老鸨,“那还是我来熬粥,熬好了,我亲自端去给苏姑娘,如何?”
“还是你先去伺候苏姑娘,我来。”老鸨完全猜不到阿翎为何突然要熬糯米粥,可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堂堂主上亲自动手熬粥。
“不可加任何调料,只要一碗水熬成糊糊便好。”阿翎又道了一句。
老鸨微微点头,一时不好当着这儿的人回话阿翎,只好胡诌了一句,“我那心肝儿的口味,老娘自是知道,不必提醒了,你先去伺候着吧。”
阿翎瞧见老鸨开始动手熬粥,便默然转过了身去,走出了厨房,沿着小径又走到了后院小阁之下。
她抬起头来,瞧着小阁上的通明灯火,听着子鸢与苏折雪欢乐的谈话,只觉得寒风拂面,寒意莫名地多了三分,心底更凉凉地浮现出了一些尘封的往事……
殿门紧锁,梅花屏风之后……
“雪儿,可要记得,每日必喝一碗糯米粥。”母亲的笑容之中,带着七分酸楚与不舍,双眸一片通红,那时的阿翎毫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见母亲了。
“糯米粥加红枣么?”六岁的阿翎笑嘻嘻地问着。
“不加,就这样喝净的,可以祛除尸毒,还可以让你五脏变得干净些。孩子,你要记得,你越是干净,便越是有用,只要你还有用,你便能活下来,霞儿也能活下来……”
“母妃……可是白糯米粥……”
“以后要好好照顾好霞儿,当姐姐的,一定要多让让霞儿,知道么?”强忍的泪水还是夺眶而出,母亲紧紧抱住了阿翎,瑟瑟发抖,“我的话,你要记得,一定要记得!”
“孩儿记得,记得,母妃不哭可好?”阿翎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想为母亲擦干眼泪,却听到了紧锁的殿门外响起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娘娘,该走了,不然国师可要不悦了!”
“雪儿……照顾好自己……母妃走了……走了……”
“母妃……雪儿乖乖等你回来……”
视线渐渐模糊,脑海中的母妃凄凉地背过身去,再也瞧不见她的容颜,也再也听不见记忆中母妃的叮嘱。
“母……”呼唤紧紧哽在了喉间,阿翎回过神来,让自己冷静下来,转过身去,已瞧见远处老鸨已端着糯米粥走了过来。
泪水在眼眶中转了转,阿翎背过了身去,待听着老鸨走近,便吩咐道:“把糯米粥送上去,让那个臭丫头喝了。”
“这……”老鸨又是一惊,这主上一晚上忙和,原来只为了给祁子鸢那臭丫头熬碗糯米粥?
阿翎的泪水隐藏在了夜色之中,她冷声道:“这臭丫头白日里咬了守蛊之蛇,万一染了尸毒,小命堪忧。”说着,阿翎又冷笑了一声,“我的大事已少不了她的帮手,她什么时候死,该我说得算。”
老鸨听得有理,“这臭丫头真不知修了几世的好运,苏丫头待她好,主上也待她……”突然瞥见了阿翎脸上的寒色,老鸨连忙噤声,“属下这就送上去给她吃。”
“慢着!”阿翎突然唤住了老鸨,“这粥不要说是我让你送的,折雪素来聪慧,你就说是折雪准备的,把这个人情卖给她。”
老鸨不解地瞧着阿翎,“这是为何?”
“我不稀罕让这臭丫头欠我的人情,反正她在意的,也只是折雪。只要折雪给她的好处越多,她便越信任折雪,于我大事而言,她信任折雪越多,便越容易掌控。”冷冷地说完这句话,阿翎转过了身去,无声走远。
“属下明白。”老鸨点点头,虽然阿翎说得句句在理,可是总觉得哪里有些异样,一时又想不出来,老鸨索性不去多想,端着糯米粥走上了小阁。
☆、第三十章 .佛堂定后计
“咚咚。”老鸨叩响了门,小阁之中的人声忽地静了下来。
“是谁?”苏折雪问了一句,示意浴盆中的子鸢快些把衣裳穿好,自己径直走向了门后。
老鸨应了一句,“折雪,是我。”
苏折雪惑然打开门,低声问道:“妈妈你这是?”
老鸨将熬好的糯米粥往苏折雪一递,低声道:“主上说,这糯米粥去尸毒,让送来给那臭丫头喝,就说是你备好的。”
苏折雪微微蹙眉,“主上?送粥?”
老鸨摇头道:“这主上近几日甚是奇怪,不过我们做属下的,也不必过问那么多,你就把这人情收下吧。”说完,不放心地往前堂的方向瞄了一眼,“我还是去前堂看这些,这些酒客若是趁醉欺负姑娘们狠了,老娘怎么都要再蹭些钱下来,补偿给那些姑娘们。”
“妈妈安心去吧,我一会儿也来顾着场子。”苏折雪点点头,将糯米粥接了过来,目送老鸨走远。
“姐姐,是谁啊?”穿好衣裳的子鸢走了过来。
苏折雪摇头笑道:“我吩咐丫鬟们给你煮了糯米粥,定是饿了吧,快些趁热喝了。”
子鸢欢喜笑道:“还是姐姐疼我!我呀,是真的饿坏了!”说完,便接过了糯米粥,坐到桌边,即便是糯米粥未放一点调料,也吃得津津有味。
苏折雪呆呆看着子鸢的喝粥的模样,心里总觉得有些事她一时想不明白,也隐隐不想去明白。
今年大云国寺祭典,虽说不顺利,但也总算过去,三日之后,当云徽帝做完最后一场祭祀,王公大臣与皇族们便分批离开了国寺。
每年叶泠兮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毕竟每年叶泠兮最后总要偷偷给皇姑姑的灵位再上三柱香,才肯离去,今年自然也不可例外。
曹伯宵知道现下云徽帝没有下令彻查国寺起火之事,是不想闹大事情,自然也知道现下不是去私会叶泠兮的好时候,毕竟他与叶泠兮一样皆未在祭祀场上出现,是有嫌疑之人,不可不在这风口浪尖避上一避。
所以一大早便跟着父亲九千岁离开了国寺,不甘心地放弃了这个独处的好机会。
叶泠兮安静地跪在佛堂皇姑姑灵位前,虔诚祈祷,心底百般滋味,“皇姑姑,愿你一路走后,你未成的护国之愿,就让楚山为你继续走下去。”
“公主殿下……”老宫奴出现在了佛堂外,忽地唤了一声叶泠兮。
叶泠兮微微颔首,起身将三柱清香插入香炉,转身看向老宫奴,“你来得正好,这殿中有些蛛网,你来帮皇姑姑清理清理。”说着,慢慢走到门边,对着佛堂外的守卫道,“你们去给本宫唤些僧人来,把这里重新打扫一下。”
“诺。”
叶泠兮看着守卫们走出十余步,已听不到她这边说什么,这才拉着老宫奴退到皇姑姑的灵位前,低声问道:“要你查的事,可有结果了?”
老宫奴急急点头道:“今日临安郊外那起蛊惑的卷宗,老奴已经瞧见了内容。”
“说来听听。”叶泠兮道完,又加了一句,“直接说重点,不然那些卫士回来了,就不好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