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起，你会恨他们吗？那些人类。”
苍起明白瑟兰迪尔的意思。
“浊灵兽的出生只是源于我失去的那半颗心，并不是因为我。”他一笔带过。
“……所以你任由别人伤害自己？是吗？”瑟兰迪尔不完全明白，任谁都不能明白。
“他们伤害不了我。”
瑟兰迪尔无话可说了，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事，如果苍起只是普通人，或者是没有灵力的精灵。那么他们一定会死在这群人类的石头下，甚至会死得更惨。
他想说：苍起，不必这么宽容。但或许，这不是宽容。而是对万事万物看的太透彻。所有的愤怒和悲切都不存在，也不必要……又或者像苍起所说，人类的攻击无关痛痒……
瑟兰迪尔忽然开口：“苍起，你知道爱吗？”
苍起可以想象对方用一双明亮蔚蓝仿若深海的眼看着自己，期待着答案，他突然便不想说，只是笑。
很久很久后，瑟兰迪尔还记得当时月光下，苍起冁然而笑，淳如春山清健。
可惜当时，他不明白这个笑容，只是也跟着微微一笑。
树林里叶子沙沙而响，气氛意外的好，瑟兰迪尔很久没有这样开心。
他很想跟苍起说说话。
“苍起，我很想念莱戈拉斯。”
“他是谁？”
“他是我的儿子，这么多年，我似乎很少履行作为父亲的责任，精灵子民需要我，巨绿森林需要我。作为一个父亲，我想我是失败的。”
“我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他勇敢正直，善良真诚，赤子之心永不消退……”
“当然，他有时候也会忤逆我的话。”
往日庄严的精灵王此时随意的躺在森林里，他看着星空万里，不知维林诺在这浩瀚宇宙的哪个角落。
苍起也枕着手臂，静静听他讲。他不懂亲情，但是知道这种情感一定纯洁美好，也不知此时心里的感觉，在人间谓之：羡慕。
“所以，小精灵要回去吗？”
“是啊，我该回去了。我想念莱戈拉斯。”
“……”苍起没有再问，瑟兰迪尔没有再说。
斗转参斜，金乌吐影。四周渐渐明亮。
他终于发现苍起身边有一只奇怪的生物，那根本不能算生物，顶多是一团浓密漆黑的烟雾，或者说是乌云更贴切，让人怀疑那只是出现的幻觉。
瑟兰迪尔越过苍起的身子。伸手去触摸浊灵兽，混沌般的物质吞没他的手。
浊灵兽猛的展开双翅，偌大的黑色翅膀穿过手臂扇动，瑟兰迪尔吃了一惊，上身倾倒，苍起伸手捞着他。
浊灵兽变成蝴蝶般大小，抱着苍起的手指，不敢动。
精灵浅金色的发丝从苍起指间滑落，让浊灵兽扑腾翅膀躲避。
瑟兰迪尔突然伸手抱紧他：“苍起，你会永远存在，对吗？”
苍起有些吃惊，感觉东方熹微曙光，透过绿叶照在脸上，温暖极了。“你希望我永远存在吗？”
瑟兰迪尔答不上来。 永远存在，永远孤独吗？
魔界和人类暂且和平相处，自己该回到维林诺了。他们之间将不会有交集。
他该说一些“苍起，或许可以与我一起回维林诺？”之类的话吗？他没有资格去施舍这些自以为是的同情。一旦回到维林诺，自己的注意力和时间都会用在子民和莱戈拉斯身上。
苍起在陌生的精灵国度里也不会快乐，浩瀚幽深的宇宙才是他的归属。
可是毋庸置疑的是，仅仅是想到在宇宙某个深处有苍起这样温暖的存在，也足够让瑟兰迪尔无比庆幸和舒畅。
苍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伸手抱他：“小精灵，我会一直存在。”
瑟兰迪尔算是微笑：“我知道，你就像这太阳，永不消逝。”
此刻，两个孤独的灵魂紧紧相拥，彼此慰藉。
空中大陆之上，神界天垂一族的国度，此族神明大多天生拥有高深神力，性善战，喜酒，也称为酒星一族。
这里曾经万鹤飞烟，奇葩仙菀，亭台楼阁，冷泉潺潺，如今却是一片冰天雪地。
瑟兰迪尔仿佛入了冰窖一般。强烈的阳光也驱赶不了一丝寒冷。
一路走来，脚下是通透晶莹的冰路，山水草木结成冰霜，这个世界太过寂静，只有他和苍起的脚步声。
他们将在这里寻找那条能通往维林诺的云衢之路，瑟兰迪尔看见一个老人，或者说一个白须皓发的神坐在一头只有三只脚的牛背上，但他已经成了冰块，像是被定格在了白色的宝石内。
这一段时间所见所闻光怪陆离，所以瑟兰迪尔无心再问。
他们经过一个战场，这是一场激烈的战争，飞兽长戟，长袍猎猎的仙人，还有犄角巨牛，高翅黑鹏，身负盔甲的魔鬼，他们的表情或狰狞，或冷酷，或悲伤，或得意，他们在空中飞翔，在地上翻滚，哭泣着拥抱，千奇百态都被困在冰冷的世界，那些激扬起的衣角滚了一绺冰渍，红色的鲜血在冰霜之下凝固成花纹。
瑟兰迪尔皱眉，他想起曾经在战场上挥戈飒血的生活。看来，神仙也会有战争和血腥。
走过那绉满水纹的却又坚硬的湖面，还有那悠长的洁白的石墀。长墀之上的一双神柱支撑向云端，它们见证了万年以计冰封的孤独。
云衢之路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法术就可以打开，一道闪闪金光从苍起脚下延伸出去，云海翻腾，然后消失， 脚下变成空虚无垠的，没有云和风，一片冰蓝色。只要踏上这条路，心内清明，就可以通往精灵的家园--维林诺。
瑟兰迪尔望着脚下，以前的恐高症居然又开始出现了。他觉得头晕，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严重。
原来他从没有克服过自己。只是因为有了可以依赖的力量，所以没有畏惧。
“苍起，会来看我吗？”
他回头，以为苍起会一如既往地微笑，却一瞬间看见对方似乎想上前，眼中流露不舍和伤感，淡淡如薄烟，沉重结为霜。
但最终只是道：“我会。”
小精灵走后，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寻找维林诺，终有机会可以再见。
瑟兰迪尔踏上了云衢之路，不去看脚下，心中想到精灵子民们载歌载舞庆祝他的回来，用盛满百果酒的木杯祝贺。
莱戈拉斯看到自己一定会很惊喜，不知道他是否已找到伴侣，是不是已经成为了一方疆土的王，他多想快一点看看他亲爱的儿子……
路，仿佛无尽无边，但瑟兰迪尔很耐心。
“你，欲往何处？”九天寂静之处，一个声音响起。
瑟兰迪尔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但面上保持镇定：“我想回维林诺。回家。”
“这里就是你的家。”那个庄严的声音仿佛微微一叹：“战神，天垂族最伟大的战神，终于归来了！”
瑟兰迪尔疑惑不解：“你说的是谁？我不明白。”
“历经无数轮回，你忘了，这才是你的生命发源之地。”
精灵王皱眉四顾，周围湛蓝无垠的天空显得如此苍茫。“不要故弄玄虚，你是谁？”
“我是天垂神族云衢之路的守护者，在此等待战神归来。”
瑟兰迪尔拧紧眉，心中不悦：“……那你继续等吧。”
“不，我等到了。在万年之后，戈卢战神终于归来。”
瑟兰迪尔决定不再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声音。他继续往前走，很快就是一片绿意盎然的森林，青藤飞蝶，盘旋在眼前。
一道矫健如鸿的身躯落在不远处，俊美的面庞，飞扬的金发。
“Ada！”莱戈拉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瑟兰迪尔完全没预料到，惊喜会如此突然，莱戈拉斯已经飞奔上前紧紧的抱住自己。
“我无法相信，Ada，真的是你吗？”
瑟兰迪尔抱紧儿子，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激动过了。不由舔了舔干燥的唇瓣。
“莱戈拉斯，我亲爱的儿子。”深呼吸后，瑟兰迪尔终于开口。
他拉开莱戈拉斯，仔细的看了看他，碧蓝的眼，仿佛含笑的嘴角，还有柔顺的金发，永远焕光的皮肤。
神啊，他的儿子真的太可爱。
然而，白皙的皮肤发黑腐烂，凹陷显出窟窿，他的儿子瞬间就变成了一个骷髅！
瑟兰迪尔吃惊的放开，眼前的一切都化作飞灰，又来到了云衢之路。
“可恶！”瑟兰迪尔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幻像。
虚幻的声音又浮现：“维林诺并非你的家，连云衢之路也不承认，所以无法回去。东界才是你的家，才是战神的归属。”
瑟兰迪尔很是气愤，所有的惊喜都变成了怒火，可是又无法找到神秘的对方，咬牙道：“你这该死的糊涂东西。”
偏偏这一句，瑟兰迪尔脑海中有一闪而过的画面，很模糊，很久远。
“连骂人的语气都一模一样呢。”
瑟兰迪尔往回走去，面色不佳。
“归来吧，戈卢战神。天垂神族等待您的拯救。”
回应他的是衣角划过空中云衢的悠长深寂。
瑟兰迪尔站在云衢之路的路口，看见苍起独立于长墀之上，白茫冰霜如盖，或许宇宙也没有一个地方，比他的身后更荒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