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司 (叶青陵)

“昭昭，你醒着么？”
屋里没有人回答。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刚刚冲动的劲头过去，叶峥听不到屋里的动静，心里的不安才一波一波地涌上来。轻轻地插钥匙开门，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秦渡，我是叶峥。我要进来了哦。”
咔哒一声，锁被打开，屋里一片狼藉。书架子倒了，椅子摇摇晃晃地靠着墙，地上全是书页和废纸，还有一片一片斑驳的墨水印。
叶峥什么也没说，将食物放下，扶起书架，摆正椅子，又被散落的书本全都拾起来，分门别类的放回书架上。忙得饭都快凉了，又去热了一下。
而秦渡始终缩在被子里毫无动静。
直到叶峥坐到了她的床边，床垫都随着她坐下的动作凹陷了一片，秦渡才动了动。把自己缩成一团，挪到了床靠墙的那一角。
面对这样明显的抗拒姿态，叶峥的鼻子突然好酸。她从没想过秦渡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她是秦渡啊，是叶峥心里最开朗最温暖的小太阳，她怎么能变成这样？
叶峥就这么看着那一团被子，眼泪都要下来了。
一开始的震惊过去，直到现在，叶峥才终于感受到那种深重的痛楚。她从小就羡慕秦渡，羡慕她有那么好的一个家庭，但现在叶峥却希望她最好从来就没有过这样一个家庭。
作为局外人的自己尚且如此不能接受，更何况是秦渡？没有最幸福的过往，就没有最难捱的此刻。一秒天堂一秒地狱，任谁也无法云淡风轻。
叶峥仰头忍住泪，心里百味杂陈。她脱了鞋坐到了秦渡身边，隔着被子用力地抱住她，像是要用这样笨拙的方式带给她温暖，传递给她勇气。
秦渡自问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但从昨天下午开始，她的眼泪好像就一直无法停止。惊吓的泪，崩溃的泪，恐惧的泪，难熬的泪，一生的眼泪好像都流尽了。
而现在被叶峥这样用力地抱着，秦渡又想哭了，委屈地哭。
“叶峥，我没有爸爸了，也没有妈妈了。”
“我知道……我知道……”叶峥听着她沙哑的哭腔，心酸得无以复加，“没关系，都没关系，我还在。昭昭，叶峥还在……”
被她这样一哄，秦渡哭得更凶了，触底的情绪终于找到突破口，从被子里挣出来脸涨得通红，满头乱发地就要抱叶峥。
“叶峥，我没有爸爸了……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从未见过秦渡如此脆弱，也从未听过秦渡如此声嘶力竭。被她这样慌不择路地撞进自己怀里，叶峥的心像是被人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喜欢是嘘寒问暖，爱是感同身受。叶峥闭上眼睛，感受秦渡滚烫的眼泪落到自己背上，感受着在这一刻，秦渡有多需要自己。
等怀里的人终于哭累了，声音渐渐小下去，叶峥把她轻轻放倒在床上，发现她已经睡着了，额头肿起来了，右脸也一样，眼圈更是红得惊心，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整个人疲倦到了极致，也狼狈到了极致。
叶峥取了热毛巾来给她擦脸，又给她的额头上了药，才终于在床边坐定，给她顺了顺头发，静静守着她。
是，叶峥没办法让她立刻好起来，这任谁也做不到。但是至少叶峥在的时候，秦渡终于可以安心睡去。
期间秦老太太回来了一次，看饭菜动都没动，以眼神询问叶峥。
“别急，先让她睡一会儿，醒了我就哄她吃。”
叶峥声音很小，可秦渡睡得太浅，这么一点小的动静还是让她睁开了眼。
秦老太太发现她醒了，怕她看见自己不高兴，一句话没说就又出门了。
秦渡撑着坐起来，看见奶奶的背影，心里又难受了。生气和哭喊也是很累的，该发泄的发泄完了，这么睡了几个小时，她的情绪终于略微稳定。
“叶峥，我奶奶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啊。你怎么这么说？”叶峥抽了个靠垫垫在秦渡背后，关切地问。
“我昨天和她吵架，最后还推了她。”秦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眼神也是散的，毫无焦点。“所以她刚刚看见我醒了就走了。”
叶峥有点愕然，这段倒没有听秦老太太提起。不过现在哄秦渡才是要紧事，叶峥想了想，握住她的手。
“不是的。”
“她没有生你气，她是怕你看见她不高兴。她要是生你气，怎么可能还给你做饭，还找我来陪着你？”
“是吗。”秦渡低着头，不去看叶峥的眼睛。
“叶峥，我是不是特别坏。明明我奶奶什么也没做错，我却那样推她责难她，拿她撒气。”
叶峥看着她的脸色，坦诚地开口：“是有一点。”
秦渡不说话了。
她刚刚那样自责，并不是为了让叶峥安慰她说她做得没错说她情有可原，但是被这样坦白地指出错处，秦渡还是有点无言以对。
静了一会儿，叶峥伸出手指轻轻蹭蹭她的右脸：“脸怎么肿了。”
“……被我奶奶抽的。”
“那你推得对。”叶峥说。
“嗯？”秦渡终于抬头，眼里终于有了点情绪。
叶峥也不多解释，去热好了饭菜端到了秦渡面前。
“是自己吃还是我来喂？”
秦渡摇头，她现在根本就感觉不到肚子饿。
“我不想吃。”
叶峥点头。
“好，那我来喂。”

☆、第29章 chapter29

秦渡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叶峥也不退让，就这么直视着她。“二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胃都伤着了。”
秦渡抓着被子，还是摇头。
“……我还没刷牙呢。”
一听就是搪塞。
叶峥看了她一会儿，没再去理她的小性子。为了给秦渡暖暖胃，秦老太太做的都是好下口的菜，一个软软嫩嫩的蒸鸡蛋，里面放了些核桃和松子；一个绿油油的菠菜，加了少许生姜调味；再一个胖头鱼炖的鱼汤。
叶峥看了看，给她把菠菜里的生姜挑出来，再把蒸蛋拌到饭里，舀了一勺不容拒绝地递到秦渡嘴边。
“牙一会儿再刷，先吃饭。”
到今天为止，没有谁能让叶峥这么伺候，秦渡是第一个。但这位也不是个好伺候的，饭到嘴边了，秦渡还是不张口，就那么眼泪汪汪地看着叶峥。
虽然她没说话，叶峥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你都这么难受了我还要逼你？”叶峥把碗磕在桌上，不轻不重的，却把秦渡吓得一缩。
“我真的不想吃。”
浓重的鼻音，瓮声瓮气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叶峥欺负了她呢。
叶峥还能怎么办，耍狠那套她做不出，只能像对祖宗似的哄着。掀开被子看秦渡穿的还是昨天下午那身，折腾一宿皱皱巴巴的，叹了一口气把人拉起来，给她整理整理衣服。
“好，不想吃的话就先去刷牙，刷完你就想吃了。”
秦渡不想动，却还是被叶峥拱着去了卫生间，不情不愿地拿起牙刷，又要把叶峥推出去。
“我自己刷。”
“你自己刷可以，我得看着。”叶峥坚持。
秦渡烦了。她本来就情绪不好，一直被人逼着做事，哪还能痛快得了？
“叶峥你太奇怪了，你怎么连别人刷牙也要看啊？！”
她的厌恶和抗拒都快溢出来了，全靠最后一丝理智兜着。叶峥却还是面无表情。
她既然站在这里，就已经做好了包容秦渡所有负面情绪的准备。所有的恶言恶语，哪怕是拳脚相向，叶峥都全盘接受。
“我不是要监视你刷牙。”叶峥看着秦渡镜中那张与秦格无比相似的脸，语气平静。
“我是怕你躲在里面哭。”
秦渡沉默了，浑身的作劲儿都瞬间被浇熄。
站在原地顺着叶峥的目光抬眼，忽地就想起秦格穿着军装来找她显摆的那个清晨。那时候她也是在刷牙，而秦格站在那里，就在叶峥现在站着的位置，懒散地倚靠在门边轻笑，问她爸爸这一身帅不帅，去你们学校镇不镇得住。
那时候镜中的两张脸，圆满，而且幸福。
出乎叶峥的意料，秦渡没有哭。虽然眼泪确实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但始终没有真正流露出来。
“叶峥，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其实我根本就不了解我爸爸。而且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了解了。”
“我觉得他和我妈妈不是正常离婚。如果是正常离婚我妈妈不会那么快就走，他一定是要去做什么事情，不想拖累她。”
叶峥望着她僵直着背冷静地分析一切，眼睛空洞无神地盯着镜子，手中却一直暗暗憋着劲，牙刷柄都要被她折断了。
“他不告诉我，肯定是因为这件事情很危险。他一定是为了保护我，一定不是不要我了，对不对？”
“对，你说的都对。”
叶峥终于上前从背后轻轻搂住她的腰，手掌覆上秦渡的眼睛，感受着掌心的湿意轻声耳语。“你说的都对，你爸爸很爱你。”
“因为你爸爸很爱你，所以我从小就很羡慕你。还记得那篇童年作文吗，我为什么没有写你，因为我怕我一写出来，就会全部都是对你的羡慕。”
“我没有跟你说过吧，我的父母都姓叶，他们是旁系亲属，当年力排众议也要在一起。而我的出生是一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