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与病老叟在等待,等待赵碧穹六人的出现。
然而等待是是煎熬的。
一场杀伐过后,不知几人能回?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
王怜花手中把玩的折扇一停,病老叟猛然睁开眼睛,瞳中精光四溅。
只见两个相互扶持的身影,步伐踉跄地从石阵中缓缓而出。
聂巧巧神色萎靡,面容苍白,一双浓眉向下耷耸着,流露出一丝颓然之色。
她浑身伤痕密布,遍体渗血,数不清的刀伤剑创纵横交错,颇为可怖,显然她在独自奋战之时,屡陷险境,十分艰难。
不过看她步伐尚且稳定,所受之伤应无大碍。
相较之下,整个人几乎都倒在聂巧巧身上,被她半抱半扶着走来的林素仙,情况非常糟糕。
尚有一段距离,王怜花与病老叟便瞧见她的右臂诡异地向下凹了一块,整条臂膀被鲜血染透,就好似她来时便穿着一只红袖。
聂巧巧一瘸一拐地扶着林素仙到井边坐下。
她颤抖着嘴皮,对病老叟道:“我封了她云门、中府两穴,暂时止了血。”
“接下来的事儿,便拜托前辈了。”
病老叟也来不及招呼她,胡乱地点了点头,脱下林素仙的半只袖子,替她查验伤口。
这一看,令他深觉棘手。
林素仙的右臂,被人生生削下了一块碗口大小的皮肉,伤及血脉筋络。非但需要高超的医术治伤,还需能生肌造肉的灵丹妙药加以养护,否则她的右臂会留下一生的残疾。
病老叟可以用金针替她止血止痛,然而这荒芜鬼寺中哪里有足够的药材为她治伤?
病老叟想了想,对林素仙道:“我现在有一样药能治你这伤。”
“只不过……”
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
林素仙无力地倚靠在井边,面容虽苍白虚弱,但竭力微笑道:“前辈但讲无妨。”
病老叟从怀中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包裹打开,在数个瓶罐中拣出一个白玉小瓶,珍而重之地捧在手里。
他道:“这药名为‘朽木生花’,乃是一等一的疗伤圣药,对于愈伤生肌颇有奇效,就连皇宫禁内都曾花重金购买此药药方。”
一提到自己的得意作品,病老叟不禁有些得意洋洋。
还想多夸耀几句,一瞥见林素仙虚弱苍白,却又温柔耐心地听他说话,老脸一红,咳嗽了几声。
整肃神色道:“不过此药有两样不好。”
林素仙道:“哪两样?”
病老叟道:“一是上药时剧痛难当,且不能以任何方式止痛。”
“二是伤好后,会留下无法消除的疤痕。”
若只有第一条,忍忍就过去——妇人连生孩子都忍得,这世上还有多少痛是她们忍不得的?
难办的便是第二条。
女人,特别是像林素仙这样漂亮的女人,若是在身上留下一道终身难除的丑陋疤痕,说不定比要了她们的命还可怕。
病老叟虽不认为林素仙会将美貌看得比性命更重要,但认为她少不得会犹豫一下。
孰料,林素仙听后,笑着摇摇头。
“我当前辈你会说什么?”
“且不说我已为人妇……”
一想到任萍踪,林素仙纤美微蹙,拢起一抹早春烟雨般的轻愁。
轻轻一叹道:“就算我那汉子跟死了没什么两样,我也再不会嫁人了,留不留疤又有何大碍呢?”
病老叟顿了顿,不知该说点什么安慰的话,想来想去,只有跟着一叹:“你想得开就好,想得开就好。”
启开玉瓶,倒出数枚黑玉珠子似的药丸,双掌一合,碾成泥浆。再将这药泥细细抹在伤口上,填平凹陷。最后拿出一段雪白的绷带,手法娴熟地包扎紧实。
整个过程中,林素仙咬着牙,浑身抖如筛糠,冷汗涔涔,湿透了衣衫。但除了药泥刚抹上伤口的那一瞬,她闷哼了一声,接下来无论承受着怎样的剧痛,她都一声不吭。
众人心中暗暗为其喝彩——这样坚韧果决的性子,不知胜过天下男儿几凡!
王怜花看着林素仙鸦羽似的睫毛不断颤抖,衬着她苍白的面色,越显楚楚可怜。
对一旁的聂巧巧叹惋道:“真是一群不懂怜香惜玉的莽夫,对着娇嫩的美人竟也下得去如此狠手。”
往日,依着聂巧巧脱跳的性子,少不得会接上两句。
而此刻她却是低垂着头,闷闷的,什么也没说。
气氛便这样沉寂下去,直到又有一双脚步声响起,比起聂巧巧与林素仙走来时的踉踉跄跄,杂乱无章,这两道脚步声倒是又沉又稳……不过好似太沉了些?
两道人影从石阵阴影里走出,踏入夜明珠洒下的幽微光晕中。
是赵碧穹与云出岫。
处理好病人伤势的病老叟,扶着林素仙躺下修整,转头看向赵碧穹笑道:“我就知道你这只老狮子,打不死,锤不扁,就算人都死绝了,你也能生龙活虎的……”
突然哑了,没了声音,就像是被摁住喉咙的鸦。
他看到一颗低垂的头颅,与一双软绵绵的手臂,搭垂在赵碧穹的肩上,云出岫亦然。
一人身上背着一个人。
赵碧穹背着无心上人,云出岫背着王火烧。
云出岫满脸戚容,眼里噙着泪水,模糊了眼中的神色。
而赵碧穹神情淡淡,看不出情绪,但是众人依旧能察觉他内心的伤恸。
否则依着他的功底,足音不该如此响,步伐不该如此沉。
一步一个足印,一印一声叹息。
赵碧穹走到井边,将背上之人安放在地上。
无心上人大睁着眼睛,失去光泽的瞳眸像是霜冻后的石块,凝着一丝惊骇,一丝悲哀。
昔日王公卿相,剑出风云动;而今尘沙黄土,骨随百草枯。
无心上人一身峥嵘,可曾想过自己会悄无声息地死于这荒寺雪岭处,而替他收尸者却是几个萍水相逢之人?
云出岫亦将背上的王火烧卸下,并排放在无心上人身边。
王火烧的双目闭合,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仿佛睡的安稳。贯穿身体的长剑被拔去,暗红的血块凝结在伤口,尸体冷像是从冻河中掘出的坚冰,摸上去忍不住打起寒战——那是死亡的温度。
病老叟瞧着他们,嘴上嚅嗫了几下,轻轻道:“……死了?”
身为圣手神医的他,如何看不出这两人早已失去生机,不过是两具尸体。
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死了。”
一个声音干净利落的回答他,虽然温和清朗,却令众人恍觉寒风刮过,冷到彻骨。
王怜花的目光逡巡在赵碧穹身上,眉目含笑道:“连火烧兄都死了,赵掌门这下可真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他意有所指道:“叶九秋死的时候,你悲痛欲绝。可为何你这亲弟子死了,却不见多少痛惜之色?”
赵碧穹半蹲于王火烧面前,以指做梳,插入发间,一下一下,将他散乱的头发梳理平整。从这个方向,王怜花看不到他的表情,唯见浓黑的睫羽在颤动。
赵碧穹淡淡道:“在我所有亲友弟子之中,唯有他的死,我早有预料。”
转过头来,目光黯然,却又坦坦荡荡。
“因为我一直在逼他去死。”
众人闻言悚然一惊。
虽然他们或多或少都看出一点赵碧穹对王火烧的不同,但是绝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言语。
赵碧穹并不理会旁人看他的怪异神色。
凝注王火烧的尸体,似嘲似叹:“天赋,是天上的馈赠。”
“多少人在武道之途上努力,拼命,斩情绝欲,为之付出一切……却因少了那一点点天赋,而终身止步于二流。”
“戈儿他天生武骨,天资奇高,无数人求而不得。他却没有雄心壮志,甘愿庸庸碌碌,让人眼睁睁地看着他浪费天资,暴殄天物。”
“他并不知道,背后有多少双如狼似虎的眼睛盯着他,看他仗着一身天赋懒懒散散,心中充满了不甘心,胸中燃烧着妒火。”
“他不明白,右手被废后,为何门中众人像是对待仇人那样欺辱他,践踏他……那都是因为嫉恨!”
“昔日被抬得有多高,跌下时就会摔得有多狠。”
“名利权欲,贪恨嗔怨,江湖从来杀伐不止,争斗不休,他怎能天真到以为自己退让龟缩,便能寻得世外桃源?”
“我总指望着他能在欺辱与压迫中爆发,醒悟。”
“不过……”
赵碧穹抚摸着王火烧紧闭的双眼,长长一叹:“我与他,都再也等不到那一天。”
语罢,手指扣住刀柄,仓啷一声,断刀出鞘。
一抹幽影舞于指尖,刀锋电出,卷起片片飞尘。
尘埃落定,地面现出一行凌厉字迹——
“大道门前是坟场,莫将生死做等闲。百折千回心依旧,欲将化蝶一步空。天意弄人,天意弄人!”
此乃赵碧穹为王火烧留下的祭词。
又何尝不是说的他之心境?
一场杀伐,不过半个时辰,三命葬雪,十者余七。
叶九秋、无心上人与王火烧,永眠地底。
然则,无香可拈,无坟可祭。
更遑论,接下来不知还有什么陷阱埋伏等着他们。
沉重在蔓延,只剩下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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