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快活王死后,打哪儿去都能听到沈大侠的英雄事迹,连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若是你想听别人怎么将你夸得上下有,地下无的,可随我去洛阳一游,我带你去听听临溪坊的洛先生讲书。此人乃洛阳第一巧嘴,就是一条癞皮狗都能被他夸出花来,保管你听过后,再不耐烦旁人的陈词滥调,笨嘴拙舌。”
面对王怜花的嘲弄,沈浪不以为意,他浅笑道:“他是怎么讲我的呢?”
王怜花苦恼地用扇子敲打着掌心。
“这可真是问着我了。”
“早知道沈大侠要考校我这个,就算憋着被人讲成□□掳掠无恶不作,却又被沈浪一句话感化,即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傻子,我也得把那些戏一个字儿不落地背下来。”
沈浪被王怜花的插科打诨逗得失笑连连,他道:“就算你背不出来,我也知道其中内容。”
“那些话本、唱词皆是大同小异。”
“都说沈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只要一眼扫去,阴谋诡计无处遁形……你觉得这样的沈浪还像是一个人吗?”
王怜花笑道:“确实不像。”
“与其说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是开了三只眼的二郎神。”
沈浪道:“如果我真有如此神奇,那也罢了。”
“许多事情,我便不必费尽心思,竭尽心力。”
“可惜我只是一个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面上的笑容缓缓收敛,沈浪一贯明亮的眼睛,突然有些朦胧。
他喃喃道:“人人都说沈浪能看穿人心?”
“可是……谁又知道我的心呢?”
口中说的是“谁”,瞳眸却如明镜一般倒映着王怜花。
他道:“就算是沈浪,也有疲惫之时。”
“他也希望自己的朋友、知己、心中在意之人,对他坦诚相待。”
“坦诚相待?”王怜花在唇齿间细细咀嚼着这个词。
他淡淡道:“当年我娘就对柴玉关坦诚相待……不,何止是坦诚?应该说是柔情蜜意,千依百顺。”
“她对他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沈浪见他突然改变话题,知道其中必有玄机,目光变得郑重而专注。
王怜花与他对视,微微一笑,道:“二十多年前,她怀着我时,告诉了柴玉关自己武功的进展。”
“她对柴玉关说,她只要再苦练十年,将那些被他们诱至衡山的高手们遗留的武学绝计融会贯通,她必能成为天下第一。”
“说这些话的时候,一贯阴毒狠辣的她就如同一名天真的少女,毫无心机与算计。因为在她看来,这些话不过是妻子与丈夫之间的调笑之语。”
“而结果……你知道的,柴玉关想要杀掉她,出手将她暗算至重伤。而她本人经此一事后,永远地活在对柴玉关的仇恨之中!”
尽管说着自己爹娘自相残杀,互成仇雠的事情,王怜花依然笑容平静,就好似在谈论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可是一双眼眸黑沉沉的,并无半点笑意。
“坦诚相待,在我看来等于授人以柄,自寻死路。”
王怜花言笑晏晏地说道:“像我这么怕死的一个人,能又会去自寻死路呢?”
听完此话,沈浪微微有些惊奇。
这是王怜花在向他解释,解释自己为何学不会直白与坦诚。王怜花生性骄傲又心思深沉,能对人做出这样的解释,大约也是绝无仅有之事吧?
沈浪突然弯起眉眼,低低地笑了起来,星星点点的笑意如同夜穹中的星辰一般明亮。
王怜花道:“你笑什么?”
沈浪笑着摆了摆手,道:“你觉得沈浪与柴玉关的差别有多大?”
闻言,王怜花眉峰微皱,纵使他不愿夸赞沈浪,也无法在这个问题上睁眼说瞎话。
他含混道:“天差地别。”
沈浪道:“你觉得沈浪的心是冷是热?”
王怜花长眉一挑,道:“这个我可不知。”
“沈大侠愿意将它剖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剩下的话语哑在喉头,原本口齿伶俐,聪慧机变的王公子,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骤然变成了一个哑巴。
因为沈浪温热宽大的手,突然拉住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胸膛温暖而坚实,散发着鲜活蓬勃的气息,隔着数层衣物都能像火焰一般熨烫着他的手心。
胸腔中的心脏砰砰的跳动着,一下又一下,让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因为他一时间无法分辨这是沈浪的心跳,还是自己的心跳。
“是热的吧?”沈浪笑道。
不同于往日的懒散与漫不经心,他此刻的笑容鲜活而温暖,就如同隆冬夜燃起的炉火。
温柔得不行,也赤诚得不行。
沈浪拉着王怜花的手,微翘微弯的眼睛深深地凝望着他。
他笑问道:“所以,王公子愿意相信沈浪吗?”
王怜花道:“我……”
他明明听过比这更煽情也更温情的话——他自己就能说上不少。
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动容。
就好像是有人在一堆干草上散了几粒火星,又好似有人在一片旱地里凿出了一个泉眼——心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鼓噪。
沈浪能看到王怜花眼中的松动,宛如和煦春日下一点点消融的冰河。
他笑道:“坦诚一点吧。”
伸手扶在王怜花的肩膀上,这一回无人推开他。
“如果你自己都不是真的,如何能指望别人对你是真的呢?”
王怜花道:“我……”
一连张了三次口,竟无一个字能问答沈浪的话。
就算是瞎了眼的人,也能听出他无法掩饰的动摇。
王怜花低垂着头,从沈浪身边退开。
仿佛为了平复心绪,他漫不经心地在稠密如林的傀儡间来回穿梭。
沈浪也不逼迫他,只是抱着双臂倚在墙边,静静地等着。
笑眯眯地瞧着,王怜花脸上挂着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每从一尊傀儡背后转出,就换了一套衣服。他眼睛眨了十下,王怜花便一下不落地换了十套。
最后风流俊俏的公子换上了一件绯红的衣衫,明艳得如同一团烈火。
昏黄的烛光将他俊秀的面容映得幽幽祟祟。
仿佛下定了决心,漆黑的瞳眸亮得惊人,里面也烧着一团火。
王怜花微微一笑,道:“沈大侠伶牙俐齿,都快要把我说服了。”
沈浪道:“只是快要?”
王怜花笑道:“快要还不够?你贪心了。”
沈浪道:“我……”
话刚出口,他耳尖一动,一阵轻微的“咔嚓”响起,类似于机簧运转的声响。
突然,“嗖”地一下,一个细长的黑影落至王怜花颈间。
那是一个用麻绳结成的索套。
一套在王怜花的脖子上,便猛然收紧。将来不及反应的王怜花囫囵个地凌空吊起,就如同那些如尸体一般悬吊在房梁上的傀儡一般。
王怜花双手抓住索套拼命挣扎,眼看要不行了。
沈浪心中一紧,来不及思索。足尖点地,身掠如风,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向王怜花冲去。
孰料,“哗啦”一声巨响,他撞碎了一片透明的“墙”。
沈浪眼中讶异难掩,伸手从一地明晃晃的碎片中拾了一块,他在那光滑平整的碎块上看到了自己。
原来被沈浪撞碎的,是一块足有半面墙那么大的水晶。透明到没有一丝杂质,被能工巧匠打磨得极薄、极平整。一面涂上一层薄薄的水银,另一面便能将人映照得纤毫毕现。
显然,沈浪方才看到的王怜花,不过是镜中的假象而已。
至于王怜花何时调换了自己所处的方位?
现在想来……大概是在他于傀儡间穿梭更衣的间隙。
忽然,从屋顶上传来一阵大笑,震得整个房梁簌簌落粉,说不出的恣意又张扬。
仿佛在嘲笑沈浪失了分寸,竟被此等伎俩愚弄。
王怜花的声音从远处响起,朦胧缥缈。
“沈大侠可别光说不做。”
“若想要我坦诚,自己也要拿出点诚意来。”
“我若有事求到你身上,到时候你可别袖手旁观啊!”
声音越说越渺,沈浪目光一凝,抛下手中碎块,转头向屋外冲去。
一踏出门口,无数金银珠宝倾顶而落,宛如一场倾盆大雨。
金锭、银锭、珍珠、琥珀、美玉……被人毫不怜惜地从屋顶倒下,乒呤乓啷地落了满地,在明晃晃的日头下绚烂夺目,熠熠生辉。
沈浪明锐的目光穿过金银珠宝的雨帘,望向站在对面屋顶上的王怜花。
此刻正值傍晚十分,天上的云,从西边一路烧到东边,红彤彤的,就好似熊熊烈火燎了整个天穹一般。
王怜花脚踩在飞檐青瓦之上,长身玉立。浑身沐浴在赤蒙蒙的霞光之中,绯衣如火,就好似天上的火云烧到了他的身上。
漆黑的双眸俯睥着飞霞苑中满身狼狈,尚未逃出的百姓。
那群方才还拼命逃窜之人,被满地的珍宝摄住了心魂,双腿如同灌铅一般,再也挪不动一步。
王怜花朗声笑道:“我王怜花言而有信,这是说好的价钱,我一个子儿也不落地给你们了。”
这一句话如同一声嘹亮的号角,话音一落,所有百姓开始疯狂地拾捡抢夺起地上的财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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