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雾气萦绕在二人之间。汗水渐渐从双夹滴落,苍白的脸上也染了一喜层纭红。眉头却越来越紧。
令狐冲看着那慢慢晕染在白色里衣上的黑色血迹,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打入林平之胸前的那几处金针,只有变黑了,才算成功解毒。
许是刚刚精神太过紧张的缘故,令狐冲这一松懈下来,便有些发懵。此时他与林平之二人虽皆穿里衣坐在浴桶中,但毕竟已全身湿透。也不知是否是因为水温过高的原因,令狐冲目光所及之处正好是对方若隐若现的锁骨,脸不自觉地烫了起来。
令狐冲突然感到有些尴尬,便索性闭上了眼,脑海里却不自觉地又想起了那夜在思过崖上早该忘却的画面。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许也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令狐冲便收了功,道“林平之,你体内的蛇毒想是已经全部逼出来了,不过,重月姑娘说,这水里加了一些草药,对身体是极好的,可以多泡一会儿。”话刚说完,令狐冲人已迈出了浴桶。再不出来,他恐怕都要被烫成猪了。
林平之听闻,却半天没有反应,只是将头微扭了一边,闭上了眼睛。
令狐冲见此,不知自己又哪里出了错,惹对方生气了,但还是走到屏风后,兀自换起了衣物。
可正巧此时,门外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大师兄。”
“……”
“是重月姑娘不放心,说过了预计解毒时间太久,所以派我来看看。”话音未落,只见一名小弟子已推门而入。
令狐冲一惊,条件反射般地跳在了屏风前面。“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吗?”
小弟子虽有些奇怪对方突然作出的奇怪举动和提出的更加奇怪的问题,但还是自觉地回答道:“是。”心里却诽谤着,水都应该凉到一定程度了,时间还不够长吗?
“这里没事,你先下去吧。”令狐冲皱眉道。
“是。”
待小弟子走后,令狐冲才突然快速地回到浴桶前,将手猛地一伸,才发现原来,水已变得彻骨透心的凉。
于是,一阵自责和更加尴尬的感觉让令狐冲无地自容。
将林平之抱出来后,令狐冲见对方一直无言,只好厚着脸皮轻道了一声对不起。可也不待林平之回答,便又赶紧说道,“我去给你打盆热水来。”
可又在转身之际,立马折了回来,“不对——还是赶紧先换下这层湿冷的里衣才好。”话落,便将屏风后准备好换洗的衣物拿了过来。
可因慌乱,手指却不停使唤,一下子竟先触到了白晰脖颈上的喉结。
“怎么,不动手了……”一种嘲讽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糟了……令狐冲心中暗骂一句。一时间竟也不想开口解释什么。心中突然抑郁起来。
可沉默的气氛没过多久,林平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却没了刚才的嘲讽意味,反而化解了二人心中的尴尬。
“令狐冲,我若就这么冻死了,你可高兴?!”林平之有些无奈地开口。他倒想自己换衣,却因在那药水里泡了太久,全身根本使不出一丝力气。可一直以来即使自己手脚俱废,再难堪的时候,也不曾让别人为自己换过衣物。
这具丑陋残破的身体,恐怕无人会不嘲笑的。
只是,好像命中注定,他的一生都是要被人嘲笑的。
林平之也想到了思过崖那晚的事。所以,终是放弃了努力寻找早已丢弃的尊严这个执念,说出了那句让步的话。
令狐冲闻言,心里却是悲喜不明。他知道林平之最在意的是什么。即便他是曾与他同床共枕的阿牛,也不曾被默许做这样的事。
是他疏忽了。令狐冲暗怪自己只想着不是华山派的其他弟子来照顾林平之就好,却忘了自己也不曾被列入林平之的世界。想来,是自己抬高他在林平之心中的地位了。
令狐冲虽有些胡思乱想,却也不敢再耽误时间,遂动手开始替林平之换衣。在这个不长却又缓慢的过程里,二人皆是心慌意乱,但面上还是十分平静的。
可当令狐冲将最后的腰强系好,抬头的一瞬间,还是看到了一滴泪顺着那张妖冶美艳的脸庞滑落了下来。
粗糙的指尖不自觉地抚了上去,林平之蓦地一怔,好像才是发现自己哭了出来。而令狐冲因为林平之轻微的动作,也才察觉出自己做了什么,于是赶紧放下了手,说道“我去给你打盆热水来。”
似乎有一种微妙而又奇怪的感觉弥漫在这空气中。
令狐冲用热毛巾将林平之冰冷的手和脸都擦试或轻敷了两遍,而后又亲自为其将已经披散许久的墨发梳了起来。
望着丢掉媚惑妆容,身穿淡色青衣,清俊秀气一如从前的林平之,令狐冲在这一刻,竟感觉时光倒流,林平之还是他那位“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林师弟。
☆、灵药治身,心愈心 (4)
(4)
梁发说:“大师兄,你是个英雄,也只是个英雄。”令狐冲觉得自己突然顿悟了这句话,他是个武林人人称赞的英雄,但英雄自古难过美人关。
美人,林平之又岂不是个美人?!妖冶的、清俊的、冷艳的且是他心中独一无二的美人。
无名的恐慌再次袭上令狐冲的心头,他有些气恼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幸而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令狐大哥,我熬了两碗补气血的药,你和林公子都喝一些吧,也好快些恢复身体。”
笑得明媚的女子缓步走到桌前,将托盘放了下来,这才望向床边的二人。
而这时阳光透过纱窗撒落下来,正巧照射在林平之的身后,使得那张清秀的脸庞隐入了阳光。重月却好似看见一张笑得极为得意又很陌生的俊脸。那是林平之。她几乎是第一时间肯定了这个想法。那双带笑的,比阳光还暖人的眼睛,是属于林平之的。
“麻烦你了。多谢。”令狐冲冲着绿衣女子点头示意,但手却依然无意识地放在林平之的肩上。
“不麻烦,毕竟林公子救了我一命。我做这点事是应该的。令狐大哥,你刚刚耗费了不少内力,若你还放心下我,便去休息吧……我来照顾林公子就行。”甜甜的声音让令狐冲有些不忍拒绝,正要想着用什么说辞来婉拒,却忽然被身边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开口的机会。
“放心?你为什么会寻问他放不放心呢?你又是谁,有什么资格来管我?我林平之如何也不用一个陌生人可怜照顾。”
清冷的声音,更清冷的话语,让重月的笑容立时僵在那里,这时候她才发现,刚刚出现在眼前的那张比阳光还暖的笑容只是自己的幻觉。
“我、我没别的意思……”女子顿了一下,又重新笑了起来,只不过,令狐冲看得却有些许勉强。“看来是我唐突了,对不起,林公子。你好好休息,还有,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语落,人已经跑出了房门。
“心疼了?”林平之感到搭在自己肩膀处的手指不禁微微用了力,他想当然地以为令狐冲一定又在望着那早已消失的背影发呆,却不知令狐冲此时眉峰紧锁,正看低头瞧他。于是忍不住说出看似讥笑实则苦楚的话来。
“我先喂你喝药。”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一丝不悦或难过。
令狐冲走到茶桌前,将其中一碗药水端到了床边,又轻扯了一把凳子,坐了下来,一勺勺地吹一两遍,等到温热适宜了才递到林平之面前。甚至刚开始的时候还尝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细心,更不知道自己也会有这样大的耐心。可似乎已经习惯了,习惯了面对这样一个人,不自觉地学会忍让,包容,爱护。
“苦了?!”令狐冲见林平之眉间微微一皱,他并不知道林平之是怕喝苦药的人,何况他刚刚还尝了一下,虽不甜,但味道也还能忍受。“我一会儿给你拿些糖冰来。”
“不用。”湿润的声音响起,不再像刚才那样的剑拔弩张,“只是,好像很久——”
“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林平之本想说,很久都没有人给他喂药了,哪怕是岳灵珊都未如此细心照顾过他。只是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下去,总是不想让人可怜他,尤其是眼前之人。
“好像我娘——”令狐冲本来听得前一句话,心里还突然生出了一些伤感,他怎会不知这样的感觉,虽然林平之未说得明白,但还常常幻想师娘依旧在身边的他又如何不能体会到真正孤身一人的凄凉。可下一句话便使他不禁愣住了。
“哈——你笑我!”等看到对方克制紧抿的嘴角,令狐冲才终于回过神来。他不曾到想林平之竟也有这样可爱的一面,还取笑起他来。立刻起身,将药碗放在了凳子上,转身,便扑倒了对方。
“令狐冲,你就是个呆瓜……哈哈……”林平之虽然被挠的全身发痒却还是死鸭子嘴硬,不肯屈服。
“你说什么……”令狐冲继续加大手上的巧劲。往对方更加可以示弱的地方探寻。
“哈哈……我说……哈哈……你好像,我娘……哈哈……”林平之依旧不肯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