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直安静的站在一旁的竹染嘴唇微动,却是传音之术“你是不是觉得是你害了流音?”
摩严沉默,或许他的潜意识里确实是这样认为的。如果不是他拦着阿音的话,他就不会选择跳绝情池那样决绝的方式。他可以游历天下,可以肆意活着。而不是,被绝情池水生生腐蚀的连骨头都没有留下。那是绝情水啊。还记得他那时候不过是手臂上被淋到,就痛成那般模样。如果,如果只整个人呢!他甚至不敢想,不敢想他疼着护着长大的阿音,会痛成什么模样。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选择那样的方式决绝离去。
更甚至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想,如果,他不爱他,是不是就不会痛了。
耳边传来竹染的嗤笑声:“他想是死恐怕都只是为了一个你。为了你可以痛快。摩严,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忘记的人......”
“你做了什么?”摩严冷声问,心中升腾起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他一下子恐慌起来。
“也没什么。不过他想记起来我就让他记起来了。呵,摩严其实我现在告不告诉你都没有什么意思了。我只是要代他对你说一声,好好活。”
是。他代流音说一声。到了最后他放下了一些东西,又拾起了一些东西。
可,摩严呢?他或许只是觉得惨然痛苦。他太清楚阿音了,所以他更加知道,如果阿音记起来又会是如何心伤。可说到底,不记起来他就不会难过了吗?以阿音的聪慧,其实他自己造就知道了。可也或许正是这样,摩严才更加痛苦。阿音说他是全世界待他最好的人,而流音难道就不是对摩严最好的人么?而他摩严伤了全天下待他最重的人,体无完肤。
那头是花千骨与白子画纠葛的结束,花千骨身体和神魂都散做千万片,往十六件神器飞去。她用自己来修复那些荒芜的、死掉的、残破的、毁灭的,世间万物,六界生灵,一点点开始复苏再生,时间仿佛倒流了一般,这些年因妖神出世直接和间接死亡、破灭、受伤害的人或事物全部都退回了原点。
摩严被竹染的话刺到灵魂的最深处,伤口被撕开,鲜血淋漓的痛,可他还不能叫喊出声。可就算他叫了他喊着他痛,又能怎样?又有谁来抚平他的伤痛,那个人终究是回不来了。那个天上地下唯一的人,终究是回不来了。摩严神情恍惚,对于他来说世界万物都缄默了。
竹染又转头对着白子画,开口道:“白子画,我知道你没办法接受这个结果,可是你不要忘了,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她虽然一次次被你伤成那样,一步步被逼成妖神,看似残忍冷漠,可是其实从未变过,甚至从未怨过你。在霓漫天死的时候便已决定放下一切,开始炼化神器,想借助女娲石让她所爱所伤害到的一切都复原再生,让六界回归妖神未出世前的和平,也想一死得到解脱。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要逼你亲手杀她,借此来伤害你。是你最后,又逼着她恨了你。”
“其实,她一直有给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肯面对,不肯信任。就算到最后,天下和她,你选了她,不肯杀她,她也会自绝于此,让你情义得以两全。对于这点,你潜意识里其实也是知道的,只是你不敢赌,不敢相信她,不敢用六界来冒这个险,宁愿选择跟她同归于尽。可是她偏偏就不肯如你所愿,非要让你活着,去承担你所做选择的结果。死有何难,最怕的是孤单而内疚的活。”
“女人很可笑吧?总是宁肯把一切都押上,只为了证明你是爱她的。更可悲是花千骨,明明知道结果,还是心甘情愿被你再伤一次,只是想看看她在里心里到底有多重要。其实,你哪里又会对她有一丝慈悲和怜悯呢?你心疼你内疚,可是这些年,你只坚持你认为正确的,从来没有设身处地为她考虑过。如今,你就永生永世看着,守护着这个你用最爱的人的性命换来的世界吧。”
白子画几乎站立不能,心痛到已经没有知觉了,额头堕仙的印记逐渐消褪,只留下一片空白。
竹染看着他呆滞的眼,五识俱乱,神魂颠倒,知道他差不多已经疯了。不由轻叹口气,爱到最后两败俱伤。
谁,又不是呢?只是那个人,将心上的那个人看的一切都重。为了那一个,他可以将自己的所有都抛掉,连爱恨都可以。
“早猜到会有这一天,知道没办法避免,所以一直在想怎样才能挽回,才能救她,可是能力有限,哪怕集尽六界之法,我这一命,也只能换回她的一魄。白子画,这是最后的机会,希望这一次你能够珍惜,不要再等到失去了才来后悔……”
话音刚落,竹染已化作一道银光直向十六件神器飞去。
“竹染!”摩严怔忪中回神,心口一痛。他之一生守护的人为什么一个个都会离他而去。这又让他如何承受。你们在离开的时候,又没有想过有一个人,一直一直在原地守护着。
竹染却终究还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没有憎恨也没有原谅,他最后开口一句:“他至死一刻应该都是在想着你的。你何必一心求死?他舍不得你的。”
天空一阵巨大光闪。花千骨临死前用余力重新将妖力封印回了十六件神器之中,神魂四散,却终于还是由竹染以命为代价,用禁术强收回了一魄。
摩严呆呆的站在空中。他竟然知道。摩严谁人都不知道的心思被竹染看出。摩严从流音离开的那一日便开始计算他离开的时候。他画画,画到现在再没有什么流音可以画下。他原以为今日便是他去找他的时候。他想去找他,找到他然后带着他,看尽山河风光。摩严是怎么想的。可他怎么去找他呢?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只有一条路。十五年,他已经一个人等待了十五年,他以为他已经走到了路的尽头。
现在竹染给他指了另一条路。等他,在长留等阿音回来。
摩严看着这世间。突然生出流音的豁达来。谁都求仁得仁,没什么好遗憾的。
子画也好,竹染也好。都求仁得仁。不是么?
那他呢?他求什么,又想得到什么?
摩严这一生都在为别人打算。因为他是长者,所以为师弟承担,他强者,所以以长留天下为职责。
但他也有一天想为他自己做一点事情,比如,去选择一个人。整个天下,他最珍贵的。
......
此后白子画追寻杀阡陌踪迹。长留在妖神一战三十年后,由幽若继任长留山掌门。摩严难得空闲了下来,大小事务交给了幽若和神迹一般活了过来的落十一。只有一些他们有疑虑的拿来请教摩严。摩严想,在等一段时间十一足够继任世尊之位时,他就将贪婪殿交给她。这样当初对阿音说的便也算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等阿音回来。
又是一日艳阳高照的天,笙萧默跟屁股后头着了火似得,冲进贪婪殿,拉住悠闲的喝茶的摩严就跑。摩严这些年脾气不知道好了多少。忍住了没抬手捞起前头那只狐狸就揍一顿,只问:“什么事情火急火燎?越来越没礼数了。”
笙萧默高冷的笑了,他一把放开摩严的手:“我怕我现在不没礼数的告诉你,到时候你就要......”
笙萧默话没说完就见摩严脸色突然一变,就乖乖的闭上了嘴。
他们已经到了十二偏殿外头的校场上。只见里头新来的弟子练习御剑练得火热朝天。御剑之术对于他们这些没上几天课的菜鸟来说太吃力了。大多数人对着那剑频频念咒,百般折磨,那剑依旧是纹丝不动。突然人群中一阵惊呼,就见一个蓝色的身影“呼啦”一下飞的老高,下面一阵惊叹声。
“天哪,那应该进甲班吧!”也不知道是谁惊叹了一声。
上头的那个指挥着海轩木上下翻飞,满头大汗,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了,只是一上手就觉得自己是会的。但是一下子飞的那么高心有点慌,驾驭的就不大稳当。
突然听下面响起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放稳身体,不要慌,不要忘了口诀和心法,人要和剑融为一体。”
这个声音不厌其烦,耐心的说着,他却脑子突然一下空白了。
“呀!”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蓝衣的少年只觉得寒风扑面而来,眼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近,却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直到落入一个温暖的散发着另人安心的沉香味的怀抱里。他呆呆的抬起头,入眼的是一张威严的面孔,天神一般。只是现在这个人的眼中带着惊魂未定的,他低声问他:“有没有吓到?下次不要一下子飞那么高,知不知道?”
流音还在发愣,四周却已经“哗啦啦”跪下一大片,授课的弟子高喊:“拜见世尊。”
“嗯”摩严应了一声,想将好像吓到了的人放下来。刚刚便是他,看到他从海轩木上跌下来也是好一阵心惊肉跳。那种害怕,如同再一次失去。
少年确实是吓到了,但是又突然不怕了。他在摩严要放下他的那一刻一把搂住摩严的脖子。
所有人统一惊悚的表情。天哪!那是什么样的胆子敢往世尊身上扑啊!就世尊身上那股子气势,赶扑上去的,都是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