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惊讶的七绪,京乐摘下斗笠,放在桌边,看着灯火下公文上的文字,慢慢说着。
“知晓一百多年前静灵庭模样的,恐怕这护廷十三队里,也只有我和浮竹……那个时候,就连平子队长都还没有成为队长。”
“从真央毕业的相当优秀的死神,在一次虚讨后接受嘉奖时——”
被曳舟桐生指出了“这家伙并非死神,也不是虚,是其他的东西”——
虎城彻也在刚刚接受席官职位的第二天就被带走,随即传出他因与人不和退队的消息。
“曳舟队长直截了当地向总队长汇报了这件事,而这件事因为某些原因传到了四十六室的耳中。随即这名死神便退队了。”
京乐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酒盏,想了又想还是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不知道是因为想起了即将对付的敌人的遭遇,还是因为想起了曾经在一起讨论这件事的故人们,他的幽幽长叹就这样散逸在了空气中。
“那个时候啊……朱司波队长殉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平子队长那时还是副队长;曳舟队长也没有晋升,总之一切都还很平和呢……”
现在浮竹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一切队务都开始由副队长逐渐接手。虽然有了足够的实力,但是朽木露琪亚离成为队长还有一段距离。
卧床的浮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向他露出虚弱的笑容。
“这之后就拜托你了啊……”
想到这里,京乐摇了摇头,接过七绪递给他的其他文件,又低头笑笑:“没问题的话,小七绪也早点休息吧——如果追捕蓝染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紧急状况,我会叫人通知你的。”
现在平子真子现在发自心底地觉得,从他遇上蓝染开始,他的人生轨迹就被扭曲成了诡异的形状——总之不再是一帆风顺地直线前进了。
从在席官列队中,逆拂沙沙作响的那一刻开始。
这是他的不幸之处,若要是评价他一生有什么让他扼腕不已的事情,那便是遇上蓝染,和没能在蓝染有所动作前杀掉他,他是真心实意这样想的。
即使被所有人误解,被指责也好,应该在他犯下那些事情之前杀掉他的。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要承认,跟他在一起的时光,十分幸福。
他跪坐在一间陌生的和室里,对面是同样跪坐着的逆拂。金色的浴衣,灰色的半长不短的头发,那长而凌乱的灰色的刘海下,隐隐约约露出他紫色如同水晶一样无机质的眼眸。已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感觉不到身体的温度。
无论是灵子重塑还是灵子缝合对于天丛云砍出的刀伤都是无用的,平子在出发前听取夕四郎讲述碎蜂的伤情时就清楚地明白这一点。即使这样还要傻乎乎冲上去挡住对方的自己的举动,实在称不上是明智之举。
“你知道吗?”逆拂静静地开口,“你要死了。”
“知道。”
身体无法动弹,而这里……他也从未见过。这是自己的内心世界吗?和以前浊流在头顶奔腾,脚下是无尽阴云的世界不同,这里十分安静,和室宽敞,只是光线不太好。他转头望去,外面是茫茫的白雪,还有橘色与紫色交错的夜空。
这里并非自己的内心世界。
倒不如说这里是自己的幻觉。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受了很严重的伤,也知道天丛云砍出的伤口无法愈合。最终自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而蓝染恐怕还在因为自己对他的冷落而赌气。他能猜到发生了这种事后断界肯定会封闭,黑腔说不定也会被阻断……死前见不到他,大概是一种幸运。
“那家伙,肯定想着‘平子真子没有死在我的刀下真是不可饶恕’之类的东西呢吧?”
平子感叹似的呼出一口气,垂下眼帘轻轻笑了起来:“交往之后才发现,这家伙恶劣的本性根本就没有变过。”
本来以为能够在一起是因为互相都会为了对方改变一些什么,只是事实并非如此。
“但是也因为这样,我才会觉得……”
才会觉得他没有说谎,才会觉得他们真的是在互相深深喜欢着——或许还要更多。
“愚蠢。”
对面的青年发出一声嗤笑:“都快死了,稍微想一点有意义的事情吧!”
“也是呢,可是去想的话,反而徒增烦恼……”平子慢悠悠地说着,望向和室的外面。
就这样等待着死亡,就这样仿佛下一秒有谁会来一样。
可是想到蓝染,却更为烦恼了。所谓有意义的事情,大抵也不过什么桃会不会哭,日世里知道后会不会指着他大骂,织姬知道了会不会露出难过的表情,喜助……
可是无论想到谁,最后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蓝染。要是自己死了,这家伙就会无法无天——就算自己在严密监视他的时候都会闹出事来,蓝染在他心里的信用早就降到了负值,就算是已经交往也只是无限趋近于零而已。
等等,逆拂的意思,其实是让自己想点没有意义的事吧?好久没有交流,这家伙满嘴跑火车的习性差点被自己忘了。
“最后再想一想吧。”他冷淡地说。
外面的雪地也正在逐渐消失。平子呼出一口气,看着对面低着头,同样没有什么表情的逆拂。缓慢地眨了眨眼,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到逆拂笑了。那略带嘲讽和悲哀的笑容,确实十分符合他现在的心情。
“说起来,自从遇到他就再也没有过什么好事了。“他又重复了一遍,”就连得到幸福这种事都是。”
说实话,他才刚刚找回迟到了一百多年的幸福,就要因为公务的战斗死去——队长殉职这种事情并不罕见,甚至可以说其实他一百年前已经殉职过一次了,可是还会感觉到不甘心。大抵人就是这样一种矛盾复杂自私的生物,活着的时候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感,背负着自己以为是自己期望的东西前进,结果到头来濒临死亡时,想的还是自己的事情,遗憾之情一点也不少,想要欺骗自己都很困难。
男人罕见地露出有些失落的表情,带着点茫然地望着一片漆黑,空无一物的和室外面。斩魄刀也坐在原地,看着他即将死去的主人,一时间这濒死的幻境中,竟是谁都没有做声。可能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无论心中有千言万语,此刻都觉得说或者不说都没有什么区别了。
上一次感受这种绝望时,还是在一百年前那个月夜,虚化之后面对着更加毒舌,狠辣,毫不留情的自己的时候。也许是因为这种沉默实在太过难堪,平子不耐烦地扭过头,惯常半睁的眼睛面对着自己的斩魄刀流露出不满的光芒。
“我都要死了,难道你不跟我道个别吗?”
“你死了,我也会消失。”逆拂轻哼一声,“嘛,你死了也好。”
平子虽然熟知自己的斩魄刀的性格,但还是打心底想要欺骗自己这句话是逆拂惯常的假话——只可惜那个语气太真实了,倒是让平子再次轻笑出声。
“说的也是。”
外面的黑暗逐渐侵蚀到回廊处,平子干脆闭上眼。
“我先睡一会喔,逆拂。”
“你明知道只是闭上眼睛在这里是无法入睡的。”
“要你多嘴啊!”
闭上眼睛,面对死亡;他已经得到了想要得到的真相,所以即便这样闭上眼睛后再也无法重新睁开,他也可以得到他想要的永远的安息。
唯有思念无法抑制,仅此而已。
平子真子闭上眼睛,端坐在和室中,面对着自己的刀。
很快,一切就会结束了……
“你很满足吗?”
“什么?!”
听到逆拂的问话,平子自然闭上的双眼,眼皮不禁狠狠颤动了一下。
“你满足吗?这样的死去?”
问题也好,逆拂向他发问也好——话说回来,逆拂这还是第一次向他提出问题!想不到就是在自己即将死去的时候。
至于问题的答案,平子却只是在最初的颤动过后,便再也默不作声。
——直至这时,感觉到一阵暖流。
☆、46.
在意识到自己正在死去时,他就知道了无论想什么都是徒然。
直至一阵暖流渗入身体之中。
他睁开眼睛,惊讶地看着面前的逆拂,而逆拂冷静地回望着他。
“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你该醒来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消失在了一片漆黑之中。在平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那一刻,回廊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平子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他踉跄着站起来,向着门口走去,同时门口外面的人也走了过来,温润的眼眸正直视着他。
“怎么可能……”
他金棕色的眼睛不禁睁大,除了惊讶之外,另一种说不清处的情感正在心中盘旋升腾着。
“队长,差不多应该走了哦。”
眼神的流转之间是对于长官的敬爱……与眼底对于他的爱慕。这仿佛已经是十分久远的记忆了。沉淀在脑海中,是他一直都不愿意去多加思考的东西。
现在的蓝染面对他的时候,眼底也是这样全心全意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