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宛娘是林潭婢子,崔云姬对她存了几分客气,但私不废公,何况林潭在那件事中也未必果真如宛娘所说的干净:“短短五年,你是如何聚起这大笔家财?盐属暴利,引人眼红,但据我所知,这五年中,不论官匪,都未曾与你为难,不知林爷你有什么本事,能得安生?”
当年赵成为了几口盐井,手上还沾了不少血,林潭却是平顺的很。
“运途好。”林潭看向崔云姬,目光像出鞘的宝剑,打量着崔云姬,“苍天厚爱,让林某稳稳当当就到现在。”
崔云姬嗤笑:“这话说出来,你也不脸红。”
林潭也是一笑,看向她的目光始终都是打量、探寻、思忖,朝她道:“林某出身微末,却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崔大人饱读诗书,不知是否认同这话?”
突然说起报恩,崔云姬与暮笙对视一眼,道:“无论高尚低微,为人的根本道理都是一样的。”
林潭一拱手:“那就好。”说罢,便闭口不言。
之后,无论齐王,崔云姬亦或暮笙问什么,她都或顾左右而言他,或干脆不说,仿佛她今日来此,只是为了向崔云姬确认那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
这情形,实在怪异的很。
齐王恼了,一个低贱的商人,在他面前也敢这般目中无人,就要下命将她羁押牢中,门外匆匆跑进一个侍卫。
那侍卫满面惊慌,一来就跪下道:“殿下,不好了,外面围了一群百姓,要求放了林潭。”
“什么?”齐王惊道。
暮笙皱眉,问:“怎么回事?”
侍卫咽了咽口水,仔细说起来:“是一些去岁遭了灾的百姓,说林潭与他们有大恩,说他乐善好施,普惠乡里,必不是坏人,求府君放人。”
他们今日才拿人,这些百姓就来了?崔云姬沉声道:“可有为首之人?”
“没有。”侍卫仔细想了想,又道:“郡衙外已聚了许多人。”
崔云姬转头去看林潭,只见她一言不发地在那站着,置身事外一般,没有担忧,没有得意。
郡衙外的百姓越来越多。
暮笙出去,那些百姓便高声喊冤。
来的有青壮,有妇孺,还有耄耋老人。令人驱逐是不行的,妇孺老人是弱者,总易使人同情。
暮笙道:“一未开衙,二未上锁,谁说本官缉捕林潭?何人使你们来的?”
一群百姓相互看了看,皆从对方面上看出不安来。最终是一老者上前道:“小民是冒山里长,前日有人来说,林爷有牢狱之灾。小民不知道别的,只是,若是林爷犯了事,国法无情,应当按律处置,可林爷心善,也从未欺凌弱小,便是名下的商铺,卖的盐也是分量最足,这样的好人,怎么会违法呢?”
他一说罢,众人纷纷相和,连原本看热闹的百姓都满面动容。
原本打算尽快将林府抄了,必能从中搜出账本,现下看来是不行了。
他们那么多人,竟奈何不了一个林潭。
“府君……”里面走出一个侍卫来,在暮笙耳边低语几句,暮笙颔首,随即,林潭便走了出来。
暮笙看着她笑与众人道:“府君令人寻林某来问个话,并非缉捕,诸位好意,林某在此谢过了。”
那里长顿时松了口气,又连忙向暮笙赔礼。
暮笙看了看林潭,低声道:“你何必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
煽动人心,是上位者大忌,哪怕她原先做的善事是出于好意,此时看来也是邀买人心,恰好将“商人乱政”这一罪名坐实了。她看似胜了,实则败了。
林潭难得柔和地看了她一眼,道:“多谢府君好意。”
暮笙侧头看她,她似乎与前两次相见时跟随赵成眼色办事的模样大不相同。
林潭施施然地走了,百姓很快便散去。
一入林府,便见赵成与刘惠民站在那里。
这些百姓,是他们找来的。
林潭谢过他们,见她神色疲倦,二人也走了。
夜幕很快就降临。
林潭喊了管事来:“此刻起,与你们三日假,都家去吧。”
管事颇觉不解,只是看她神色漠然,也不敢违背,忙去传话,很快林府便空了下来。
林潭身边只剩了一个自小跟随她的小厮,她走进书房,摊开一张纸笺,沉思良久,慢慢地郑重地写了起来。待写罢,她从暗格中取出一只匣子,连同书信一起交给小厮,道:“送去闵府,请闵大人替我将它转交宛娘。之后,你也不必回来了,能走多远走多远。”
小厮接过,退后两步,突然重重跪下,含泪叩首:“您保重。”
林潭笑了笑,挥挥手道:“去吧。”
门合上了,房中几盏蜡烛微弱地闪着光。
真的只剩她一人了。
林潭回房沐浴,束发上冠,换了一身庄重华丽的衣袍。青衫广袖,衣袂翩然,将本就眉清目秀的她衬得越发温文尔雅。
她取来瑟,点上熏香。又将墙角的几只大箱子打开,把里面的账册都拿了出来,高高地堆在书房正中,把几坛烈酒浇在上面,泼到四周的地面,墙上。
做完这些,她将衣袍冠带理平整,四下扫视一番,拿过蜡烛,面无表情地点燃四周的帷幕,最后,将蜡烛扔在账册上。熊熊烈火,腾地燃起。
整间房子在瞬息间葬身在火海里,烈火通红地映着林潭平静的脸庞,她突然笑了笑,淡然自若地坐到瑟前,一曲高山流水在她指下倾泻而出。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临终一曲琴瑟音,一腔热忱赠宛娘!
☆、第六十二章
焦土漆黑,还在冒着白烟。
因昨夜仆役都被遣了出去,邻里又入不得门,故而,待人报官,官府再派人救火,已来不及了。
林潭死了,近乎尸骨无存。那些账册也随她一起,消失在人间。
天姗姗来迟地飘起雨来,暮笙站在阶上,看着那摊焦土。侍从撑开伞,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
“问过了,他昨夜与了仆役假,将府里的人遣的一个不剩,书房的门也看了,是从内锁上的。”崔云姬走到她身旁,说道。
二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疑窦。
“昨日传唤他时,并未看出他心存死志。”暮笙凝重地说道,开始回忆昨日林潭说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从头到尾,仔细地将记忆之中林潭的神色、话语过了一遍。昨日放过的一些蛛丝马迹此时格外清晰起来。
暮笙望向崔云姬道:“他问你可认同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毕竟做了一段时间郡守,也处理过一些案件,暮笙很快就抓住关键:“你可欠了他人情?”
崔云姬与林潭几乎无私下相交,只除了那夜……
二人对视了一眼,一起说出一个名字:“宛娘。”
那夜,暮笙毕竟来迟了一步,若是没有宛娘,不论之后暮笙是否能将事情压下来,崔云姬这亏,是吃定了,如此说来,不论宛娘是如她自己所言受林潭指派抑或是她自作主张,她都与崔云姬有恩。
暮笙立即令人去寻宛娘来,林家仆役已都被寻回来了,宛娘既是林潭的婢子,应当也在才是。
崔云姬有些焦躁的来回踱步。林潭一死,他那里的证据都与他一起灰飞烟灭,她只能另寻切入口,更棘手的是,林潭之死若是处置不好,怕是要引起轩然大波。
过了好一阵,侍从来禀:“仆役中并没有一名唤作宛娘的女子,小的将林家管事寻来了,请府君问话。”
那管事正抹着泪,见了暮笙,规规矩矩地行过一礼,说了起来:“宛娘不是林家的仆役,她是我们家林爷的人,是林爷五年前花了十万两白银从那青楼楚馆中买的。小的听闻她本是官门女,因家中尊长犯了事,累及亲眷,被充没为奴,最后因她那绝色的容颜,流落到烟花之地。她通读诗书,精晓音律,性情温顺,为人纯善,很得林爷喜爱。”
崔云姬听到她流落烟花之地便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头,问道:“她现在哪儿去了?”
“两日前林爷带了她出门,不知去向,小的猜测,兴许是送去了闵府。”管事说罢,抬头看了崔云姬一眼,低声道:“宛娘在闵府住过三年,月前才回林家。”
闵世杰?暮笙与崔云姬面面相觑,只觉得越发复杂了。
林潭一死,京中来的那批人都颇觉焦头烂额,即便是甚为天潢贵胄的齐王都忍不住皱眉。然而,事情不止于此。
林潭死后数日,临安大街小巷都在疯传,钦差逼死义商。
白日里林潭才被传唤,晚上就纵火自尽,这其中猫腻,很值得人探寻。一时间人人都在说着这事,流言渐渐传的有鼻子有眼,钦差如何仗势欺人,林潭如何受辱,又如何感念百姓,为防钦差事后算账,牵连无辜百姓,干脆一死了之。
“是冲着我来的。”崔云姬拧了拧眉头。
林潭是暮笙令郡守府的兵卒传来的,流言却避开郡守,避开齐王,避开其他同来官员,只提出了崔云姬,林潭是纵火*,却绝不是什么为了无辜百姓,法不责众,那么多百姓,哪怕齐王想要处置,都得三思,何况崔云姬,这般说法,只是为了激起民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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