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姬,”孟脩祎语气十分温和,“你可准备好了?过几日,朕便要将你封做御史派往江南。”
崔云姬轻笑,透着一股随意:“臣早已准备妥当,只等陛下一纸诏书。”
暮笙早就觉得她们两个应当是早就熟识的,兴许还有什么旁人的渊源也说不定,这会儿更是坚定了这一想法。
孟脩祎单手撑着脸侧,想了想,道:“此去凶险万分,不如趁现在,你快说说有什么要朕帮忙的,看在相识多年的份儿上,朕也好出把力。”
果然是相识多年。暮笙在心底沉默暗道。
崔云姬显然对孟脩祎这随性散漫的性子早有体会,这时便轻轻看了眼暮笙,无奈道:“都这时候了,陛下就不能稍微正经一些。”
暮笙让她看得不自在,好似她站在这里有多多余似的。听到她这般熟稔亲切地与孟脩祎言语,更是不知该做什么心情才好。
孟脩祎则顺着崔云姬的话点了点头:“还能来指点朕,看来你是万无一失了,那就去吧,回来之后,朕给你加官进爵。”
加官进爵这种话都随随意意地说出来了,哪里像君臣,分明是故友。暮笙在心中暗暗吐槽,想要展现深情厚谊她没意见,但能不能在乎一下她这个多余的人还很尴尬地站在这里。
像是听到了她的腹诽,孟脩祎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等崔云姬说了:“能与陛下并肩作战就足够了,加官进爵这种身外物不提也罢。”她便道:“一码归一码。这几日那边定有动作。你先退下,万事小心。”
崔云姬未曾再多言,很是进退得宜地施了一礼,便退出去了。
与当初匆匆赶去含风殿的青涩与懵懂相比,简直是两个人。
暮笙也不知怎么,顿时就觉得好像哪里酸酸的。
☆、第三十四章
孟脩祎特意留了这两人下来,对崔云姬她是正事,对暮笙便是方便她动手动脚,顺便安抚一下她动荡的心情。
故而……
“站那么远做什么,还不快到朕这儿来。”崔云姬一走,孟脩祎便道。
暮笙不是很情愿地一点一点挪过去,稍一靠近就被孟脩祎一把扯了过去。
暮笙猝不及防地跌到她的怀里。
边上那些宫人都还在呢!她气恼地捶了孟脩祎的肩膀一下。
这么大逆不道的动作,这会儿看来,孟脩祎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觉得暮笙可爱得很:“做什么捶朕,好似朕又胁迫了你似的。”
暮笙好不容易从她的怀里挣扎出来,到近旁的垫子上跪坐好,听她这又无辜又理直气壮的言语,不由气急:“您就不能不动手动脚么?”
“哦,”孟脩祎仿佛很苦恼,“你不喜欢么?朕还以为你就喜欢这样呢。”
简直是……胡言乱语!
暮笙觉得自己真的提不起力气与她生气了,再看看陛下温柔俊秀的脸庞,心内满是叹息,算了,她本也是喜欢与她相触的,倘若这殿中没有这些旁观的宫人的话。说到底,暮笙还是做不到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与人亲密的。
不过,出身皇室,做什么都有宫人代劳,身旁时时刻刻都跟着扈从的孟脩祎并没有太多这方面的顾忌。于她而言,许多时候,这些宦官宫娥与一旁的烛台书案并没有太多差别。
暮笙也是知道这点的,估摸着想要陛下改是不行了,这种小事,她还是愿意听从她的意思的,只要陛下不要太过张扬。
幸而麦恩荣总是很能体会圣意,这时便领着一众宫人退下了。
暮笙才轻言细语:“陛下没猜错。臣喜欢,臣慕陛下久矣,陛下做什么臣都喜欢。”
知道她天性羞涩含蓄,能说出这样的话已是很不容易了。得到这样可贵的甜言蜜语,孟脩祎却反常地没有愉悦欢喜,而是定定地看着暮笙,那如墨玉一般剔透深邃的眼眸之中是淡淡的考量。
暮笙良久没有得到回应,不禁又是羞赧又是心慌,连忙岔开话题:“说起来,陛下与崔大人是早就相识的么?”
她一面说着,一面就低下了头,如雪莲一般秀静修长的脖颈便展露在了孟脩祎的眼前。孟脩祎顿时便觉得很心动,丢开先前那怪异的考量,不去想这个人口中的喜欢究竟是真是假,她慢慢地抚上她光洁滑腻的后颈,那触感,如玉温凉。
暮笙颤了颤,不解地抬起头来,疑惑地望着孟脩祎。
孟脩祎马上也觉得自己这举动很是奇怪,轻咳一声,手恋恋不舍地便顺着她的后颈从肩膀手臂上滑下,握住了暮笙的手,道:“是啊,早前云姬是太学学子,意气风发得很,朕有一回出宫,无意中碰见她在酒肆中与人高谈新政,说当年承平帝施行新政,使得百姓受益,现在过去多年,是时候再行新政,巩固国本。朕觉得这女子很有意思,便与她说了会儿话,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听陛下之意,对崔大人很是赞赏。暮笙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也许这几月的顺心与甜蜜让她的警觉不复从前了。这样可不好,要改。
她一面飞快地在脑子里想着,一面道:“那时崔大人可知晓陛下的身份?”
孟脩祎回忆了一下,道:“那是初初登基时的事,看她那样子,估计是知道的。不过,君子之交淡如水,说出来就少不得染上功名利禄,就没意思了。云姬素来就知趣得很,不但知别人趣,也知自己趣,又哪会戳破。哦,说起来,向朕提出官营之事的人你不是头一个,还是云姬先说的,新政需大量银钱支撑,如今国库不算空虚,但也不充盈,出个天灾*,又得瘪下去,那会云姬就暗示过她与她身后的崔氏愿为君王马前卒。”
云姬云姬的,真是好生亲热。她唤她可不是这样的,总是卿、爱卿、卿家,说起来满朝文武都是她的卿、爱卿、卿家!
真是有对比才知差别!
暮笙也不知怎么就计较起这种细微的小事来,总之她现在很不开心。
孟脩祎一说完,发现问话的人没声儿了,看起来似乎还有点气鼓鼓的样子,不由惊奇:“卿这又是怎么了?朕没惹你吧?”
她倒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时不时就惹到她。暮笙张口欲言,又觉得这种事情说起来实在丢脸,爱称什么的,哪有自己去讨要,便只得又咽回到嘴边的话:“没什么。”
皇帝听了,笑笑而已,爱怜地捏了捏她的手指,并没有追问。
暮笙突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了,她对崔云姬赞赏,是因她才华,是因二人投契,那她对她是什么样的?似乎,陛下从未说过,为何突然就对她有了感情。
她对崔云姬这般赞不绝口,那么可曾对她也有过不一样的情愫?说起来她们相识那会儿,正是陛下与裴昭在一起的时候。重生一年多,从陛下口中听到裴昭的次数仿佛也只有许久之前,她突然在她耳边吐露这个名字,用来试探她的反应,别的就再没有了。
暮笙不禁好奇,到了现在,在有了她以后,陛下的心中是否还在对裴昭念念不忘。这么一想,她就有些不自在,她应该是比不过裴昭的吧?一个在她最美好的年华逝去的佳人,是陛下求而不得的美好所在,恐怕也是她心中永远的执念。
暮笙不由便很颓丧,哪怕那个人其实也是她,但是,眼前人若对着现在的她,一味怀念从前的她,也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
孟脩祎就不明白了,怎么今日这人的内心如此丰富,一忽儿开心,一忽儿微恼,这会儿又哀怨起来了。正想要不要问问她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了,这姑娘突然抬起头来,望着她,双眸清澈隐含挣扎,她问:“陛下从前可曾爱慕过别的人?”
陛下从前可曾爱慕过别的人……孟脩祎觉得那种许久没有过的钻心之痛再度袭来,让她伪装出来的淡然一时间溃不成军。她深吸了口气,望着还在等她回答的人,随意地搭在膝上的双手倏然间握紧,指甲掐进掌心,几乎要抠下一块肉。她望着这满脸都是好奇无辜的人,忍了忍,终于,摇了摇头:“不曾。”
暮笙猜演过许多回答,或深情或淡然,或刻骨或漠然,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矢口否认。
看着她意外的神色,孟脩祎只觉得刺眼,口气冷淡:“朕只喜欢过你,没有别的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不愿多说的意味那么明显,倒让暮笙不知如何才好:“臣……臣……”
“不要臣了,你退下吧,朕还有奏疏要看。”孟脩祎说罢就松开她的手,站起身,拂袖而去。
包裹着她的手的温暖突然没有了,微凉的空气直让她冷到心里。这样丢下她自顾自离去,还是第一次。难道她戳中她的痛处了?难道裴昭已经是她心里提都不能提的名字了?
说起来陛下之前三番四次的试探就是因为她的性情行事像足了裴昭。
暮笙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她还是裴昭的时候,陛下邀她郊外踏春。
她不想去,又不能违抗圣命,少有的任性起来,用姗姗来迟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陛下在城外的十里亭中等了她足足两个时辰,在见到她那刻,没有丝毫的不满,反是笑着打趣:“幸而朕是皇帝,不然,恐怕连佳人的面都见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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