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她主动解释,便会显得十分心虚且别有用心,不过要是陛下发问,她倒是可以十分顺其自然地解释,毕竟她是医正,常往司膳司送药膳的方子,顺便问过陛下的口味,也不是说不通。
暮笙就很期待地看着孟脩祎,希望她发问。
孟脩祎极为自在的端起乌木茶盅到唇畔,优雅的饮了一口,见暮笙正看着她,便放下茶盅,那抚过杯肚的修长手指转而挑起暮笙的下颔。
暮笙猝不及防地被挑起,被迫落入陛下那双黑沉沉的眼眸之中。暮笙睁大眼睛,不知该挣脱,还是任陛下作弄,一时间竟屏息凝神,一动也不敢动。
孟脩祎凝视她如皎皎月华的黑眸,似乎想看入她的心中去,暮笙让她直白而凝邃的目光看得甚为羞涩不安,忍不住便垂下眼睑想要退缩躲避。孟脩祎勾了勾唇角,道:“怎么不看朕了?方才不是还大胆得很?”
她说着话,微带薄茧的指腹迅速地拂过暮笙的嘴唇,暮笙抽了口冷气,唇上麻麻的痒痒的,全身都禁不住颤栗起来,紧随而来的是心头浮起的茫然无措。
待暮笙回神,孟脩祎早已退开,姿态闲闲地撑着头,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这幅抽身事外的样子,真是很容易激起人的恼意。暮笙顾不上唇上的异样感,没好气道:“陛下,您能有点身为帝王的样子么?”
孟脩祎“唔”了一声,侧了侧身,一脸好奇道:“帝王该是什么样子?”
暮笙:“……”陛下,不要调皮。
正无言以对,堂倌端了饭食来。暮笙忙起身布置碗碟,令堂倌退下后,她笑道:“早肚饿了,这家店虽小,菜肴做得有模有样,让人食指大动。”
想要转开话题的意图那么明显,孟脩祎一笑,举箸用膳,没再追逼。
一顿晚膳用的寂然无声,暮笙与孟脩祎都没有在进膳之时言语的习惯,倒也和谐默契。待到七分饱,二人都搁下竹箸。
她们食量都不大,食案上的菜肴留了七七八八。暮笙唤了堂倌进来,取了银钱来结账,孟脩祎没有要与她争的意思。
酒足饭饱,接下去便该分开了。
孟脩祎明日还要上朝,暮笙也要应卯,二人在一条岔口分开。
隔日,暮笙醒的有些早,她洗漱过后,便往内宫去。
行至半道,遇上了从宫中出来的裴谌。裴谌是徒步行走的,暮笙自下马与他招呼。
裴谌见她也是一笑:“起得好早。”
此时天还未亮全,天际还有点点繁星。裴谌一身玄衣,腰间佩剑,在夜色中,使他本就高大的身材更为英武。暮笙偏头打量了一番,笑道:“公子行止碌碌,将往何处?”
这个时辰可不是御林换防的点,他从宫里出来,却是徒步而行,可见不是急事请假,暮笙便问了一句。
裴谌也回答她了:“昨夜陛下忽然召见,问了我一些事,等告退时已是宵禁,便在班房过了一宿。”并不是什么秘事,说来也无妨。
裴谌是天子近臣,时常被召见,众人都知他很被皇帝看重。不过这般入夜召见,却不多见。暮笙不解地眨了下眼,昨夜她与陛下分开时就已不早,有什么事需要急召?
这两个,都是她在意的人。暮笙自然多加留心,观裴谌容止,轻松的很,可见陛下召他说的,并不是什么要紧的急事,既不是要紧的急事,又为何漏液召见?难道是陛下昨日从裴昭墓前归来,心绪浮动,故而要见见与裴昭甚为亲近的哥哥?
街上往来的人渐渐多了,不少都是往皇城去或上朝或应卯的官员。哥哥身在御林,兴许陛下有什么差使要他去办吧。暮笙不再多想,与他告别道:“时候不早,公子且行。”
“慢走。”裴谌温和地笑了笑,施了一礼,便大步往前走去。他从小就被母亲教导的很具风范,总是礼仪周到,暮笙却能看到他风度翩翩的外表下,真实促狭的性情。
接下去数日,暮笙便在政事堂中,皇帝并未再召见她。
那件事已定下,暮笙知道皇帝定会再与心腹商议,她并没有什么不平。只靠她这刚入仕不久的小参政策划一个如此全面而浩大的改革,难保不出现漏洞,况且,也需人去推动实施。
自延平三年底,朝野形势便趋于平静。因新帝即位而起的官员清洗调动皆已完成。
三年无改父道不止是孝,更是因新帝登基,威严不够,下臣也不知新君的行事风格,这时颁布政令许会引起动荡。三年时间,其实是新君收拢权力与大臣磨合的一个过程。
暮笙比对延平四年的官员名单职位,与她记忆当中景宸末年的格局大有变化。原本太女詹事府的东宫臣都入朝占了不少好位。
暮笙到现在也不知陛下登基前暗戳戳地积聚了多少势力。不过,看这三年过得如此平稳,去年底,她还借政事堂之事在朝堂上将宰首大人一系扫了一遍,就知道必然是不会弱的。而陛下敢在三年之期刚到便向宰首发难,可见底气颇足。
她初入政事堂,陛下便令她将计划完善,乃至亲自过问,与她分析,可见她是觉得时机已到,已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了。
想想就快要与父亲大人对上了,暮笙还有一点小激动。真希望能在父亲大人墓前洒一杯清酒的日子早点到来。
政事堂无实权,它的存在是为针对六部之事给皇帝提建议,六部之事皆过政事堂,参政之职清贵非常。
蒙学士得皇帝授意,待暮笙与其他参政相同,将任务分派给她。各式公文、案卷扑面而来,暮笙便迅速忙碌起来,等她回过神,发现已有一月不见陛下了。
建章宫无一丝风声,不止未曾见陛下,连她的消息都甚少入耳。
看来,朝堂当真风平浪静。
天气好似一夜之间突然炎热,当暮笙停下大步向前的步伐,在太医署外面停下,路旁的树木青翠茂密,高高的琉璃瓦在阳光底下反射出夏日特有的刺目光晕,连墙垣似乎都透着热气,她才感叹一声,又是一年盛夏了。
那与陛下独处的半日,时隔一月想起,竟像是一场美好却不真实的梦境一般。
暮笙心情复杂,她叹息一声,举步朝着太医署走去。
诸太医见她来,皆熟稔地拱手问好,暮笙与他们寒暄几句,便朝里去,与其他三位医正交换陛下脉案,讨论陛下状况。这月是赵医正与沈医正请脉,二位医正便细细说了一遍,也无非是一切都好,陛下身体康健是我大晋之福。
暮笙低头翻着脉案,将几月来的对比来看,忽听耳边沈医正无意说了一句:“陛下脉数增多,左关脉麻涩,此为烦躁不宁之状,陛下平日膳食,多用温性食材,可令司膳司多进些瓜果。”
诸人皆应是。暮笙却将注意停留在陛下近日烦躁不宁上。朝堂分明平静,宫中也无大事,陛下为何不宁?
她觉得自己如窥伺他人起居的怪人,从他人只言片语中推断猜测那人做了什么,心情如何,是喜是悲,企图从中聊解相思。
但她的心,却没有急躁,逐渐地在这样的日子中沉寂,不慌不忙唯有想念地开始一段长时间的等待。
不过,崔云姬似乎耐不住了。
远远地看着一个喜欢的人是需要勇气与耐心的。崔云姬在公事上甚为精明,但一想到孟脩祎,她就既缺勇气也少耐心。
暮笙便有一次看到崔云姬站在露台上,目光久久的凝望含风殿的方向。
暮笙一点和她同病相怜的感觉都没有,崔云姬不安,她却是无比安宁的。因为曾得陛下青睐,因为见过陛下对裴昭深情难忘,所以能够沉下心来等待。
崔云姬与暮笙偶有相交,二人是同僚,日日相见,一言不搭也是不可能的。崔云姬很好奇暮笙与皇帝的渊源,这个年纪,先为医正再兼参政,无显赫家世,亦未经科举,她进政事堂也是皇帝亲自发话的。这样的来历,真是让人不得不心生疑惑。
陛下凭什么对她如此青眼有加?纵使薄暮笙能力有目共睹,她原先不过一医正,如何在陛下面前展现才华?想来想去,都找不到正常说法来解释。
大晋民风开放,女子间的风流韵事也偶有流传,最著名的便是承平年间,承平帝与宰相谢恒似有若无的旖旎情、事。故而,孟脩祎若有这方面的喜好,宠幸一两个女子,只要不太过明目张胆,扰乱社稷,估计多数大臣都会装作不知,就跟前朝有不少帝王喜好男风一样,君王高兴,不要贻误政事便好。
一年前,暮笙在太医署中为人诬陷,打得半死差点被关进大牢之际被路过的皇帝救下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这么一看,就像谱写了一曲英雄救美的佳话,事后英雄发现救下的女子的才华如珠玉般光芒四射,掩埋在区区太医署中未免太过可惜,便将她从那里挖出来,替她找了个最适合的位置,让她尽情绽放光芒。
简直跟传奇话本中描绘的美好情、事一般让人羡慕。
崔云姬胡乱猜测着,她出身大家,见多识广,知道有些看似极为离奇的事,偏偏最可能是真相,她略有些不安,待眼见暮笙月余未去含风殿,皇帝也没再使人召见,这猜想便又渐渐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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