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苗方经元邪皇之祸,死伤无数,那些重伤不治者好不容易度过大劫,为了活下去,定有不少人会无所不用其极,更何况,这‘死而复生之人’,确实存在——
世所流传,苗疆叛逆北竞王竞日孤鸣,于现任苗王夺回皇权之时,被其斩杀,尸骨无存。
这就是聪明人的无奈了,诸葛亮能赢得了周瑜,却不一定赢得了张飞,无关文武之别。
你要如何让一个聪明人随时都能应对一个痴傻人的无厘头呢?更何况,还不止一个。
是人,总有栽跟头的时候。
吴辅晃了晃脑袋,像是十分不解那厢两人的面不改色,须知这世间愚人众多,双拳从来都难敌四手。
已经暴露的目标,就如同校场上的箭靶,山下百里开外,明里暗里都有着看不见的利箭,这间小庙,已如同囊中物,只是这物上带毒的尖刺太多,想要探囊取物还得先护住自己的手拔刺,或者让别人替他拿。
他们不想费心拔刺,便只能选择掠人之美了。
螳螂补偿,黄雀在后,只是那黄雀,到底是谁呢?
吴辅动了动肩膀起身,“消息已带到,在下就不叨扰两位了,呃……史君子介不介意送我出去,外面杀气太多,我害怕。”
史艳文怔了怔,还没开口便听见竞日孤鸣提醒道,“艳文记得披上篷衣。”
“……请。”
……
外面的杀气其实不多,只有一道而已,来自厨房方向。
史艳文将人送到山腰下好几丈,身前不远处有一个黑衣护卫,手上领着灯笼带路。吴辅一路都在跟他拉家常,从祖上所从何事到现今想要几个孙子杂七杂八的说了很多,史艳文都只是面带笑容的一句带过,直到两人即将分别之时也没闲下来。
“辛苦史君子了,还陪我走这么长的一条路。”
“哪里,史某应该的,吴辅壮——”
“叫我少侠!”吴辅急急打断,他实在不适应那个称呼。
史艳文哑然失笑,蓦然想到自家孩子的少年时期,应这俗事拖累,年轻皮相老年心思,一点都没有少年人的活泼。
“吴少侠,路上小心。”
吴辅咂嘴,看着面前人笑的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像是黑夜中近在咫尺的月光,不由赞叹,“史君子如此温柔和蔼,我若是有史君子这般父亲就好了。”
史艳文笑容微敛,沉默瞬间,眼中似乎没了笑意,四周片刻死寂。
“那才是,真的不幸。”
“……”吴辅尴尬的咳了两声,似是想到一些什么,连忙道:“呃,其实史君子不用担心,俏如来毕竟是尚同会盟主,不会那么轻易受伤的……”
史艳文一怔,像是没反应过来,“什么?”
“虽然听起来挺凶险的,但最后也只是挨了一刀而已,应该……”
“……”
“王爷不是已经派人加入尚同会打听消息了吗?应该……”
史艳文不笑了,脸色甚至隐隐有些发冷,视线直直地钉在了吴辅的脸上的黑布上,“能说清楚点吗。”
吴辅察觉不对,退后一步 “……呃,可能是怕史君子担心,便隐瞒了此事,听说是被一个老人不小心砍伤了,但那老人已经被尚同会的人当场逮住,想来并无大碍……咳,天色不早,我先走了,史君子不用送了,呵呵。”
说着便逃也似的奔下了山,史艳文不作挽留,脸色有些难看,不仅难看,还很苍白,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转身。
下山容易上山难,果不其然。
方才怎么不觉得山路这么难走,腿脚都沉重的过分,史艳文又站在庙前那棵树,树下已经落了不少叶子,是要入冬了,难怪那么冷。
护卫走在他前面,将灯笼交给了早等在这里的人便转身,消失在黑暗中,那人提着灯笼,一步一步向他走来,逐渐照亮这一方天地,却没带来半点温暖,反而生了一股凉意,这人应是等了很久,身上尽是寒风包裹。
竞日孤鸣还未走进便听见一声叹息,在空寂的夜里分外分明,手心不由得紧了紧,原地停住,“怎么了?”
“……没什么,”史艳文走到他面前,脸色微白,温言笑道,“只是外面有点冷,我有点累。”
“……是吗,“竞日孤鸣看他眼色疲累,蓝眸也不似先前那般光彩,顿了顿,拉着他的手说,“那便进屋吧。”
“好。”
一路无言,史艳文的神色怡然自若,偶尔拢了拢篷衣,等到了书房才松了口气,看着竞日孤鸣叹息道,“那孩子实在话多,滔滔不绝。”
“呵,”竞日孤鸣大约能想象到那般情景,也不多问,只说,“疲于应对,早些休息吧。”
“先生也是。”
“自然。”
书房里一盏宫灯未点,美人靠那一盏夜晚看书才用得着,而睡觉该点的是床边那一盏,而此刻并无大用,因为史艳文已经摸黑坐在了床边,微微走神。
合衣躺下,史艳文看看那盏本该点起却毫无光亮的灯,眉间淡淡愁意,手指无意识摸着灯座,却是突然间光芒大盛,惊回了所有思绪。
史艳文呆愣了好一会儿,撑着上半身,动魄惊心,哑口无言。
宫灯里没了灯芯,却换了颗硕大的夜明珠,光彩夺目,隔了一层苏绣方不刺眼。
史艳文看的眼花才移开视线,闭着眼睛摸索着灯座的机关,让房里再次回归黑暗,独留月色。
“都说了不要,怎么还是送过来了。”
……再等等,再等等。
一家之言,并不可信。
更何况这消息来的目的也不纯,来源不清。
☆、人不寐(上)
这几日天冷,呼吸都喝着白气,早起时还看的见树叶上、草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结晶,寺外阵法变换,史艳文也只是在旁观视,其余全是竞日孤鸣动的手,说是功体之故。
但先前的阵法明明都是经由史艳文之手的。
后院大片花瓣渐渐凋落,化作来日的春泥,只有靠近药泉的几株常开不败,枯枝上也尽是霜花。冰清玉洁,玲珑剔透,叶面上的玉屑寒针在太阳底下闪烁银光,折射的光彩夺目,却脆弱的很,轻轻一碰就掉落、融化,转瞬消失不见,只余一滴冰凉。
这是山腰特有的景色,山顶开始囤积的白雪,山下是将要平铺的霜毯,一个过犹不及,一个美中不足,太过单一,反倒孤寂。
容得三两点翠色明丽环绕,才显得凛冬将至之际,万物仍有顽强不屈凌霜傲雪的勃勃生机,眼中映照才有凌花飒飒的娇俏可人。
若非心中烦闷起了大早,他也难以发现。
这样的景色起于晨初,约过一个时辰那些晶莹才完全泯灭,这个时辰,小庙里也只有他一人起身。竞日孤鸣自不必说,琉璃和丫头得了吩咐不用早起,连外面的护卫都呼吸不定,应是有人半睡半醒,不甚惧冷的小胖子也窝在了竞日孤鸣的房间里不肯出来。
世界安静的好像只是他一人。
但这一方天地,该是很多人的,甚至于此刻,也有许多看不见的人在看着他,陪伴他,却死守命令无论如何也不肯在他面前露出踪迹。
轻手轻脚的关上房门,史艳文不欲打扰到他人,避开方丈室,想到庙外又怕影响到外面的人,只好站在亭中遥望远方。
其实要认真说起来,也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一看的景色,全在墙外。而墙内,目之所及就是围墙,向上抬抬视线,看见的就是墙外或枯黄或深绿的半身树,这个隐居之地,内部装饰的再好,都掩盖不住它的贫瘠。
而他大概,也没看什么吧。
放空的视线,放空的思绪,眼里映着的是婆罗浮屠,脑中的念想却跑到了千里之外,眉头紧蹙,手心微紧。
他在为一件事烦恼,却怎样也找不到解决的方法。
同心石没有反应,他已经试了很多天,叫了无数遍精忠,但同心石却像变成了一块普通的顽石,怎么会没有反应呢?
是距离太远了吗?还是对方根本无法回应……
他有些混乱,想直接问竞日孤鸣,又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在怀疑,不问,心中实在担忧的紧。
“喂!”
……
史艳文转身,嘴角已习惯了温润的笑容,顺手接住了疾射而来的石子,珠圆玉润,是特意打磨过的玩意。
“怎么起那么早?也不多穿件衣服,”史艳文张开篷衣,将嬉笑的少女紧紧罩住,略带责怪,“小心着凉。”
“才不会呢,”丫头仰头抱住史艳文的腰,她确实有点冷,却仍是嘴硬道:“我又没像你一样天天喝药,我刚刚看到了!你套进脖子里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那个啊,”史艳文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东西拿了出来,冰冷的石头在手心滚了一下,“这叫同心石,是艳文与家人联系的媒介。”
“家人?”丫头把石头抢过来,“和信鸽一样吗?”
“……算是。”
丫头拿着石头左右看了看,扔回给史艳文,撇撇嘴,“没什么特别的嘛,你刚才干嘛那么伤心?他们骂你了?”
史艳文怔了怔,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包子头,“那不是伤心,是担忧,我联系不上他们,所以担心他们。精忠和存孝——这是他们的名字,他们都是很孝顺的人,他们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