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握住谢辛的那只手,亲吻手背:“再说,我若没成魔,哪能得到这么多和你相处的机会。”
谢辛没有接话。
白衣的青年抬头看了漫天星河和明月,突然道:“法海,我们再去乘一次游船如何?”
过了灯节,天气很快就要转热了,天也黑的晚。
这时候,岸边还是会有人走动的,不过不多,不会打扰他二人的乘船。
谢辛和法海没有叫船夫,直接包下了一艘空船,上去后,谢辛指尖划过空气,自动会有风托着小船前进。
这次,法海没有强撑着直挺挺地坐着,他干脆躺在船上,身体随着小船晃着,想象自己是随波逐流的一根圆木,这样飘着飘着,反而不觉得晕了。
况且,他现在是枕着谢辛的腿,他能听到上方谢辛哼着什么曲子,细细辨认了下,原来是昔日他俩同乘船时,船娘唱的那首渔家曲。
他安详地躺着,慢慢地听,一曲完了,他听到上面谢辛道:“法海,那日,阿颐也去棺材庙了,是吗?”
法海睁开眼,又听谢辛道:“你让我别走原路,其实是不想我见到他是吧?”
坐起身来,法海看着对方:“他是你弟弟,不过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我怕你见了他难受。”
谢辛却慢慢摇摇头:“我怎会难受?”
“……”
“谢颐在冥界滞留十几年,那段时间我才是难受的,他端正心善,又有本事,这样跟随我耗在冥界实在浪费了,他去投胎,步入轮回,我是真觉得开心。”
轻叹一声,谢辛缓缓道:“冥界里,哪都是鬼,但凡看开的就快快投胎了,不愿意去投胎的都有些执念,我亲眼见过,那些滞留不愿离去的魂魄,要么被赶去灌下孟婆汤,要么逃走,逃走的被捉回来会受惩罚,没被捉到的天天提心吊胆地提防鬼差,又在人间为保命而吸食生人精气阳气,成为害人的东西。”
法海要止住谢辛,可谢辛却身子后倾了倾,单手按在法海胸口,不让对方靠近。
“我为鬼司之时,每日都要处理这些魂魄的,我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不对的。”谢辛一字一句,声音温和,但不容拒绝的“法海,我若再滞留阳间,那就是不对的了。”
法海瞪大了双眼,眼中隐隐有血丝拉开。
他喉咙里像是压着块石头似得,吐气不畅,说话不易,好久,在吐出一句:“不……”
谢辛还是摇摇头:“法海,我该走了。”
谢必安为了他的事已经得罪神荼,自己再不走,对方都会被连累。
“你可曾想过我,你走了我怎么办?”法海气急败坏地抓住谢辛双肩,用力晃着“我为了你什么都可以放弃,你为何还要走?”
“因为我再留着,连你都会害死。”谢辛迎上法海那已然崩溃的双眼,眼神清明,心中已经决然了。
“法海,别让我成为一个害无辜性命的凶手,好吗?”末了,谢辛语气软化下来,有些小小的央求的感觉。
看着那好看的面容,法海闭上双眼。
那一刻他想起很多。
初遇时苍白不掩风采的谢辛,画皮后妖娆冶艳的谢辛,平时白衣翩翩手执折扇的谢辛,会陪着自己,为自己杀入众僧之中与之为敌的谢辛……
他一生正直不屈的,没有什么能打断他的才情与出色……这样一个谢辛,法海爱极了,可却生不逢时的。
他们相遇之时,已经是存殁参商——生死相隔。
倘若自己再挽留下去,谢辛会变成他最不愿成为的东西。
那种枉害人的存在,谢辛一直不耻。
默默地,法海的手颓然垂下。
他转过身,看了前方淼淼河水,粼粼水波打乱漫天星光。
良久,法海道:“谢辛,你走吧。”
身后,一声释然的轻叹。
缓缓漂浮的小船不动了,安安静静停在水中央。
法海再回头看看,身后早没了那白衣公子的身影。
唯有星光月色与其相伴。
河中有水妖飘然而过,好奇探出头看看:咦,怎么有个大魔会在此落泪呢?
度朔山,谢必安纠结地看着水镜,终于不忍法海的状态,收起了那玩意。
一转头,看到个华服的男子,面色瞬间拉下来。
“我听闻,你有要事禀报我。”神荼一双紫眸看着谢必安,悠悠道。
“哦……”不怎么走心地拜了冥主,谢必安道“禀冥主,鬼公子已经投胎步入轮回。”
“嗯,比预期晚了一个时辰。”神荼懒洋洋地戳破了谢必安隐瞒的事。
眼看那涂得粉白的脸流露一股酸溜溜的不满,神荼觉得好笑,问道:“拿你一年俸禄去贿赂其他鬼差多给谢辛一个时辰,谢必安,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贪财的,莫非我是看走眼了?”
“不敢不敢,冥主大人冰雪聪明目无错判,我一个反复无常的家伙,哪里敢奢望冥主大人来定夺,我就是欠谢辛不少钱,这次还了罢了。”谢必安一揖“在下负债之躯,还得继续工作赚钱,先走一步,告辞。”
语毕,嗖一声闪了,一秒都不多留。
神荼微眯双眸,再抬头看看这满树桃花,紫色的眼睛不知是穿过多少年时光,看着曾经的一切。
半晌,却冷笑了下:
“料你也是个嘴硬的,呵……”
第44章 新生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入魔之后的时光是漫长的。
在此期间,法海有的是时间冥想反思他这不长的人生,以及往后成魔的日子。
六祖慧能用心如明镜来形容至高的领悟,若心性空,那缘起缘灭都非常自在,本无妄念,何谈有染。
法海走过很多地方,金山、皇都、定国寺……也彻底意识到,谢辛真的离他而去了。
时过境迁,他目睹百年之间,人界的日升月沉、草木枯荣,他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行僧,步过世间一草一木,自由的,孤独的,可以好好看过这个谢辛喜爱的人世,也可以好好回忆他们为数不多的相伴时光。
朝代生而覆灭,这片土地经历了不少浩劫,但人们却依然坚韧地存活着,顺应这时代不断前进,赶着,慢着,都要跟上发展的脚步。
就连这金山寺都遇到很多次危机,着过火、被抢砸过东西、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强拆……但如今,它还是存在着,几次翻新,有了如今漂亮的极具观赏性的模样。
就连后山,他幼年玩耍的地方也被改造成了观赏园林,每日有很多游客前来。
起初是免费的,再后来,一张门票一块钱,到现在,一张一百二十块。
法海正视了人间的变化,也正视了钱的重要性,于是乎,这漫长的入魔时光里,他又逐渐和世人有了些生意上的交集,积攒了些财富。
毕竟,他长久存在于这越来越规范化法制化的世上,身份是个重要的东西,积累了财富可以方便他为自己造一个永远不会被外人发觉异常的好身份。
这样漫长地度过了很久,某日,法海路过西湖,看到了导游在讲解这里的故事:“大家看我右手边,这就是著名的景观‘雷峰夕照’,雷峰塔是当年法海镇压白娘子的地方……”
法海听着觉得好玩,想不到,百年之后,他也成了传说,莫名其妙地就和当年有过交集的人啊妖啊有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过往。
法海听着听着,忍不住弯起嘴角,到头来,他们的过往已经成了如今戏谈,供人们观赏时当做一种人文历史来听的。
法海踱步离开那人群,走上了苏堤。
苏堤春晓,路两旁是青青垂柳,还有游人骑着自行车在此地游玩着,正值夏季,此地游人众多,法海走着走着,突然就被人撞了下。
那是个挺活泼的青年,穿着时下流行的哈士奇印花衬衫,边走路边招呼他的同伴,这样才没看路直直撞上了法海。
“哎呦卧槽,前边居然有人我都没感觉到。”那青年嘟囔一声,抬眼看了法海,一双狭长的眼眸,长得挺俊俏的。
“借过。”法海本没多在意,低声说了句便要离开。
可那青年却跟见了鬼似得一把抓住他,口齿不利落地嚷:“你、你……我认识你,不对啊,你怎么可能还活着,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法海被抓着胳膊,不由皱了下眉,略不悦地瞄了那只手。
“阿青,这谁啊?你朋友?”那小青年的同伴也围了过来,看了法海,都不免多停留了会目光。
这个男人长得可真帅啊,那种冷酷的硬汉型,在这小鲜肉当道的社会里显得尤为难得少见啊,若不是阿青和他撞了下,他们都没注意到,这苏堤上还有个这么帅的男人。
“有事吗?”法海颦眉,他不喜欢被围观的感觉。
“你、你是……”小青年看了他同伴,便凑到法海耳边,轻声道“法海,我是小青,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