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誉王,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梁帝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句话,虽然语调低沉,却令人遍体生寒。
誉王在这句问话中战栗了一下,但他随即稳住自己,一个头叩下去,嘶声叫道:
“父皇,冤枉啊……朱樾是儿臣的内弟,这证词明着指认朱樾,实际上都是冲着儿臣来的。而且朱樾一向并无劣迹,这个罪名……只怕冤屈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蔡荃欠身行了一礼,接过了誉王的话头道:
“陛下,臣也认为确有可能会冤屈,但指认朱大人的是他贴身的亲随,不是无关外人随意攀咬,如若就此含混而过,于法理难容。故而臣恳请陛下恩准,立即诏命三司派员,明堂会审,务必将此案审个水落石出,以还朱大人的清白。”
“明堂会审?景桓,你以为如何?”
梁帝面色阴沉地看着誉王。
誉王咬紧了牙根,脑子里嗡嗡作响。朱樾是不是冤枉的,他当然很清楚,朱樾是不是个能抗住公审压力的硬骨头,他当然更清楚。他相信这个小舅子一定会尽心尽力为他办事,绝无半点不忠之心,但他却不敢肯定在面对蔡荃这样出了名的刑名高手时,朱樾有那个本事抗到最后不把他给招出来……
而且明堂会审的结果是要廷报传檄天下的,一旦同意了明堂会审,便等于准备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到时候一旦形成了定案,连去求皇帝格外施恩遮掩的余地都没有了,誉王怎么敢硬着头皮一口应承下来?
萧景桓的犹豫心虚,梁帝看在眼里。虽然早就心中有数,但瞧着他这个样子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左手紧紧握着茶杯,几乎要把它捏碎。
这时候也只有蔡荃还能一直神色如常,保持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了。
“陛下,誉王殿下如果想要旁听监审,也无不可。臣一定竭尽所能,秉公执法。请陛下降旨,恩准三司会审。”
“父皇……”
誉王语音轻颤地叫了一声,脸色更加难看。蔡荃的神情越淡,他就越是心慌,拿不准这位刑部尚书除了这五份供词外还有没有抓到其他的证据,蔡荃可是个面冷心冷不认人的主儿,要是他真的手握铁证,那自己在旁边监审顶什么用啊。
梁帝握了已久的茶杯,终于朝向誉王飞了过去,直直的就砸在了誉王的头上,足以表明了他此刻的冲天怒气。
“你这个孽障!不把朕气死你不甘心,枉朕这些年如此疼你!这些下作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你当朕已经老糊涂了吗?萧景桓,朕还真是小看了你!说,朱樾那些勾当,是不是与你有关?再说半字虚言,朕决不轻饶!”
誉王向前爬行两步,大哭道:
“父皇的恩宠,孩儿莫齿难忘,但也正因为父皇的恩宠,令孩儿不为前太子所容。当时前太子百般交逼,孩儿又不愿意让父皇心烦,为求自保,不得不出此下策……父皇……孩儿绝对不敢有丝毫不敬父皇之心,只是一时糊涂,做错了事……”
蔡荃这时郑重起身,语音清亮地道:
“臣再次恳请陛下,恩准三司会审。”
刑部尚书的话,稳定而又清晰,听得誉王心头一颤,忍不住又叫了一声“父皇”。
梁帝冷冷地哼了一声,脸上依然板得如寒铁一块,不过心里已经有所迟疑。
到目前为止,他已很清楚誉王在那次惨烈的私炮坊爆炸事件中动的手脚,不过现在事态已经控制住了,再把这林林总总翻到朝堂上去公开审理,他也不愿意。梁帝平缓了语气对蔡荃道:
“蔡卿,朕这就诏命中书令,削免朱樾的官诰,免职之后就用不着三司会审,你全权处理就是了。朕觉得案子审到朱樾这一层,已足以平定民心,到此结束吧,不必再审问什么主使人之类的了。”
“陛下……”
“至于其他要处置的人,朕自会处置,蔡卿只管结案就是,辛苦你了。”
蔡荃颊边的肌肉绷得紧梆梆的,垂下头,掩住了脸上隐忍的表情,也掩住了眼眸中深深的愤怒。他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不要再继续跟梁帝争辩,因为他知道,争辩也是没有用的。
“蔡卿,朕的意思,你明白没有?”
梁帝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下面传来“领旨”二字,不由挑了挑眉,将语气加重了一点。
蔡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停顿了一下,这才躬下身去,低声说了一句:
“臣领旨。”
“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就先退下吧。”
“是。”
蔡荃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严谨地行完礼,退出了武英殿。
☆、第五十七章
誉王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誉王府的,迈进府门的时候,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就直接摔倒在地。
见他这副跟失了魂似的样子,一直在府内等待的秦般若赶紧上前,把人扶进了屋子。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双眼失焦的摇了摇头,誉王一脸的生无可恋。他这个样子,让不明情况的秦般若心里着急,忍不住的就提高了自己的音量。
“殿下!你振作一点!你不是接到夏首尊的消息进宫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秦般若不提夏江还好,誉王一听“夏首尊”三个字,立马就爆发了。只见他一把掐住了秦般若的脖子,满脸狰狞的怒吼道:
“别跟我提夏江!你知不知道,他把我害惨了!”
“咳咳咳!”
好不容易才从誉王的手中挣脱开,般若狼狈的跌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脖子不住地咳嗽。
“这么多年来,你留在本王身边的目的本王也知道。如今本王已经再也没有问鼎那个位子的资格了,也帮不了你了!快滚吧!”
誉王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差,秦般若一恢复一些力气后,就立马识时务的离开了。等回到了自己的红袖招,秦般若这才冷静下来,有时间好好回想誉王的话。
“再也没有问鼎那个位子的资格”是什么意思?今日在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誉王之前不还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吗,怎么进宫一趟就变成了这样?
秦般若如何都猜不出这其中的缘由,只恨四姐之前被人掳走至今了无音信,不然还能通过她到夏江那边去询问一下情况。为此秦般若真的是快把她那一口银牙都给咬碎了。
在处理卫峥的事情上,夏江也是半点没敢放松。只是第二天,关于卫峥的通缉令就已经传的满城都是,城门更是立马戒严,无论是谁进出都得经过一旦严厉的审查。
就在这来往人们的怨声载道中,纪王爷的马车轱辘轱辘的驶出了他的府第,向着宫城方向而去。
车厢里,纪王抱着个小火炉,神情是难得的深沉。而他旁边,居然还坐着另外一个人。
“王爷,要不还是我跟你一起进宫吧?”
言豫津试探着问道。
“你去干什么?反而把事情弄复杂了。我说的话皇兄还是相信的,就算他不信又怎么样,我只要把该说的话说了,后面的事儿我不想管也管不了。说实话,我真不想搅进这些事情里去,但没办法,明明看到了,总不能装着没看见啊。”
说到这里,纪王还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也是。看到了不说实在憋得慌。说来也真是巧,如果昨日您没跟我一起去郊外游玩,也就不会刚好看到这个事情了……”
言豫津跟着叹气,话语里至今都还有些不敢置信。
“反正我心里是埋不住事儿的,跟皇兄把我看到的一五一十说清楚了,我也轻松。你过西街时就下吧,别跟我到宫里去掺合了。皇兄那人心沉,疑心重,说的人多了他又乱琢磨。”
“好。”
言豫津点点头,低垂的眼帘下似乎掩藏着一些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到了西街口,他随意告辞了一声,就掀帘下车去了。
梁帝是在暖阁里接见自己的弟弟,见到纪王进来,梁帝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招呼他免礼落坐,温和地道:
“这么冷的天,眼见快要下雪,你递个问安的帖子就行了,何必又跑进来?”
“臣弟原该勤着来请安的,何况还有件事,不禀报皇兄,臣弟心中有些不安宁。”
纪王素来不拘礼,顺着梁帝所指的地方就坐到了他的身侧。
“怎么了?谁惹着你了?”
“倒不是有人惹我,臣弟昨日去郊外赏花游玩了,没想到却碰巧的见着了一桩事儿,当时只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可今日这消息乱糟糟的出来了,臣弟这才慢慢回过了味儿……”
“昨日?”
梁帝心里敏感地颤动了一下,连忙追问道:
“什么事?你慢慢说,说清楚!”
“是。昨日臣弟难得约了朋友一起去郊外游玩赏景,结果走到半路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些声音。臣弟好奇的过去一看,没想到却看到了一个熟人。”
“熟人?谁啊?”
“悬镜使夏冬。她带了几个悬镜司的人,压着一个身穿囚犯服的人,然后就在那里秘密的把那人给杀了!臣弟原以为他们可能是在处决人犯,可是,今日上街一看才知道,原来昨天还发生了劫狱的事情。被劫的那个卫峥……图像也贴满了四门,臣弟去看过,跟昨日被夏冬他们杀掉的那个人十分相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