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瑕。”公子朝轻轻叫他,嘴中吐出温热的酒气。
弥子瑕回头,看到他这般,有些惊讶:“朝,你怎么在这喝酒?”
“我想在哪喝便在哪喝,有何不妥?”公子朝笑道,晃了晃手中的酒壶。
“这若是被朝中的臣子看到,会说你行为不端的。”他拿出怀中的一方帕子,帮他擦拭着他脖间和胸前流淌的酒。
“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罢了,我连秽乱后宫的罪名都顶了下来,还怕他们说这些?”公子朝道。
弥子瑕对他简直无奈,同时又暗生羡慕,什么样的人都做到如他般潇洒?
“子瑕,你为何要擅自动用卫王的马车?”突然,公子朝拽住他的手,面色有些凝重,他记得他告诫过弥子瑕不要擅自动用君王马车。
弥子瑕道:“当时家母病情严重,不得已才……”
“那你为何不向卫王请命,请求他应予?!你知道你这样做,会埋下怎样的隐患?”公子朝打断他,直起了身。史书上弥子瑕擅自动用君王马车,而后被施以刖刑,可是史书上也说卫王当时即在弥子瑕身旁,他一直感到奇怪的就是弥子瑕为何不向卫王请命,而是愿意铤而走险?
“当时大王已经熟睡。”弥子瑕道。
“所以你为了顾及他,宁愿冒砍足之刑的惩罚?”公子朝喝道,“弥子瑕你是有多么自信,卫王一定会为了你压下朝中众臣的谏言,免你责罚?!”
弥子瑕被他的态度吓的有些恍然,他呐呐的望着那人道:“可是,大王确实免了我的责罚。”
此话不出还好,一出,公子朝面色突地下沉,阴冷冷的道:“是的,他就喜欢做这种笼络人心,让你以为他多么宠爱你,在你全心全意相信依赖时,再给你狠狠的一刀,让你明白他的宠爱不过只是他的一场算计!”
“朝……”弥子瑕愕然,“大王不是这样的人。”
“他就是这样的人!”公子朝却斩钉截铁,如果他不了解姬元,就没有人了解他了。
弥子瑕怔了怔,道:“朝,是因为大王使得你无法与南子相爱,所以你才这般憎恶他?可是,他也是受害者,他也是迫于国家之间的联姻……”
公子朝突然冷笑连连,怪异的笑声,让弥子瑕下面的话莫名的说不出。
“子瑕,如果我跟你说,他根本不是受害者呢?”公子朝笑了笑,脸上一如的怪异。
弥子瑕:“……”
“他不但不是受害者,还是这场联姻的最大获利者!你应该知道,他不是长子,而诸侯国极重视嫡长有序,何况卫国一直崇尚儒家思想,他根本一点即位的可能没有!
可是,当时他联合了卫国邻国宋国,许下只要一登基宋卫两国永世交好,宋国若有一天受敌侵入,卫国一定不遗余力相助。而宋国一直以来都是四战之地,早已被各国之间的争斗拖得国力衰弱,当时姬元一提出条件,宋国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并以联姻保持两国友好!
后来,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自己的兄长主动退出王位的继承,他登基为王,只是他登基不久,就发生四家叛乱,是宋国和他想尽办法谋害的兄长帮他复位,平定内乱。所以只是一个联姻,就让他登上王位,平定内乱,他难道不是最大赢家?”公子朝道。
弥子瑕怔怔不语。
是了,你怎能因为他对自己良善温柔,就真的以为他良善无害,你不是从小生长在宫廷,不是熟悉尔虞我诈和伪装吗?他的王位之路不也是必定鲜血满满吗?只是,为何你明明心里知晓,却仍然……
仍然毫无顾忌的陷了进去?
弥子瑕闭了闭眼,一声叹从他口中叹出。
鲁郑之间的战争持续了一个月就结束了,夹在两国之间的卫国也得以喘息一口气,只是卫国这口气喘的太早。
鲁军凯旋归国,傲慢嚣张之焰更甚,过卫而不假道(借道),直刺刺的再次带着大军穿过了卫国的都城。而卫王在接到边境送来的军书时,终于是可忍孰不可忍,将曾与鲁国国君在晋国会盟时送的玉帛狠狠摔碎在地上。
玉渣溅的宫殿到处都是,而卫王脸上青青红红的,极怒之像。
“大王息怒,大王息怒。”守在一旁的宫中的人立刻吓的跪地,连连劝道。
“鲁国如此轻视我卫国,实在欺人太甚!”姬元咬牙切齿的道,又吐出三个字,“传朝臣!”
“诺!”
弥子瑕接到姬元的命令后,立刻向宫中而去。宫道上,长袖摇曳,衣袂翻转,高高的发冠竖起,大臣们都是行色匆匆。
突地,一个婢女撞到弥子瑕身上,婢女惶恐道:“弥大夫恕罪。”
弥子瑕望着女子瞳孔一缩,袖口被塞过来一卷绸绢,弥子瑕默默接过,对女子颔首,女子不动声色的离开,弥子瑕继续向宫中而去。
在一处宫道转角,他才迅速隐身,掀开那卷成一条的绸绢,绸绢上写到:鲁往不假(借)道,追之。
弥子瑕一瞟而过,将绸绢塞在袖中,向宫殿而去。
宫殿内,姬元早已恢复平静,他望着各位臣子,瞳孔幽深:“鲁国途径我国却不向寡人借道,各位觉得应当如何?”
“大王,鲁国是我国盟国,臣觉得可以向鲁国国君提议此事,看鲁国国君是如何办的,在做定夺。”一个士道
“鲁国国君一直瞧不起我卫国,岂会理我卫国之事?!”另一个大夫讥道,然后对着卫王拱手道:“大王,臣觉得不如给鲁国些颜色看看,让他知道我卫国不是好欺负的。”
姬元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双眼透出寒芒,道:“那如何树立卫国之威给鲁国看?”
群臣沉默了,这事不能太过,不然会让晋国难堪;可若是太轻,不足以扬卫国之威,以后若还有他国途径卫国,岂不是都堂而皇之而过?!
“大王,不如臣带兵追之?鲁刚大胜,现肯定骄傲自满,臣去挫挫他的锐气!”弥子瑕拱手道。
姬元望向了他,眼中多了一丝看着其他臣子没有的考量,他沉默了许久,最后却是转向众臣:“各位爱卿,觉得如何?”
众卿又是沉默,姬元道:“那便如此,子瑕追之,为卫讨回公道,但不可与鲁国动武。”
“诺!”弥子瑕道,接过姬元递来的虎符。
弥子瑕快步下殿,手持虎符,调百万之师,战马雄姿英发,铁戈熠熠,弥子瑕身穿竹甲,率先上马,喝道一声:“出发!”
而这时的卫王宫殿,群臣早已散去,姬元右手抵着前额,面色有些疲劳,突地他目光一瞥,看到了刚才弥子瑕站的那块地上赫然有着一卷明黄色的绸绢。
他走了过去,将它展在掌中,立刻容颜失色,雷霆之怒酝在额头,仿佛一下子就要爆发出来!
“传高宇!”响亮怒气的声音在宫殿中响起。
不久,一位英勇有力的男子跪在了卫王的宫殿中,姬元立刻从高案上扔下一个诏书,冷然隐忍的声音传来:“速速调动大军,全力拦截弥子瑕!”
“诺!”男子声音掷地有声,拿起诏书,立刻发动士兵。
鲁卫交界处,弥子瑕的军队将鲁军团团围住,鲁军首领阳虎立刻怒着看着那被高高举起飘扬的旗帜,上面有一个红红的大字:卫!
“鲁卫交好,卫军这是要做什么?!”阳虎怒着喝道。
“既是鲁卫交好,将军途径卫国国都,为何不请示卫王?!”弥子瑕坐在马上,上前了几步。
阳虎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快,却立即压下:“我军长途跋涉,不愿在卫久留,亦不愿麻烦卫王,却未想卫王派军围住我军,卫王这是何意?!”
“贵军途径我军,卫国作为盟国,自是想好好招待贵军!”弥子瑕道。
“竟是这等招待?!”阳虎自是不信。
“阳将军,莫误会!鲁军是为晋伐郑,卫国自然也是想尽一份绵薄之力,所以卫王特地派我等护送鲁军回鲁国!”其意却是想要提醒鲁国,他们还在卫国境内,卫军完全有能力将他们拿下甚至全军覆没!以此来震慑告诫鲁国。
可是那阳虎身旁的一位将领却是一个莽夫,看到自家军队被围,早已怒不可遏,于是道:“不必!我鲁军还不至于要一个弹丸小国来护送!”
弥子瑕的脸顿时沉下,周围的卫军听到此话也顿时愤慨,铁戈紧握手中,熠熠闪光,随时准备开战。
“将军,不如直接和鲁军打一场,让他们知道我们卫国的实力,看他们还敢不敢总是欺负轻视我卫国!”弥子瑕身后的一个偏将勒马上前道。
“不可!”弥子瑕沉声道,“鲁国和卫国尚有盟约。”
“他们鲁国何时顾及过盟约,我卫国被鲁国欺负早已不是一日两日之事!这口气,卫国若是再忍,以后其他诸侯国家岂不是更会小看卫国,以此讥笑卫国?!大王在其他诸侯面前还有何立足之地?!”偏将道。
弥子瑕蹙了蹙眉头,不是因那人的话,而是想起袖中的帛书,青羽让他自荐带兵追击鲁军,可不是希望他来调解两国关系,而是希望他趁机引得两国开战。
弥子瑕甚是犹豫,半响,瓮声道:“如此,给鲁国一个教训便罢了,切不可伤鲁国大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