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后一世,她是修道之人,却为心困。
然,欲得必先舍。万念心生,一发不可收拾。拔剑剜心,断念为道,不过瞬息之事。
当他再次出现,他笑得灿烂,她却依旧冷漠淡然。只是这一次,他怒剑相向,“青河,你果真是是个无心之人。你可知,这已经是我们的最后一世,而你却依旧识不得我!”
“是。我不认得你。”这一次,她面冷,无心。周身不起丝毫波澜。
百年后,她依旧容颜如初,只是少了心的她却是非人非鬼,求不得仙道,只能一点点消磨自身的精气,直至消失。
他终于承认,“是我输了……你果然是无心的。”
在消失前的那一刹那,也许是愧疚,也许是天意,她终于开口道出了一个消息,“蛇王陛下,你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永远不可能有感情的。因为……你说对了,我是无心的。”
“无心?!”
“我的心在何处我也不知。你若真有意,可去寻寻,或许会有所收获也说不定……”
看着她渐渐消逝的脸上不带半分情感,子芈心中一片复杂。他想,坚持了这么久,自己一定要找到青河所说的心,那样,自己或许可以不失去她,或许可以破了这百年的情劫。千言万语,终究都只化作一句,“青河,等我——”
贾环懵懂地行走其间,看见这男子痛苦的表情,只觉一股铺天盖地的痛楚从心底涌来。他不禁伸手捂住胸口,想开口安慰这人,却是开口无声。痛觉犹存间抬头,他只看见一道流光窜入这人掌中消失不见。
有声音仿佛从亘古传来,不知来处,不晓去处,只在心间耳边游荡,来来回回,绵绵不绝,勾起心中似有还无的梦境。“但问心安处,吾心且无有,更何来安处……吾心且无有,更何来安处……若问吾归处,心归即吾安……”
……
“子芈,这些是……?”
这一刻,离忧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些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知道。
“这些也许可以说做是这孩子的前世。”
“那个青河就是曾经媚殊山上你娶的那位王妃?”他突然想起曾经瞥见的女子,忍不住问子芈。
如今想来,那哪是什么勉强憔悴,分明是无情无欲啊。“那么,你与她相识岂非已不止三世?”
何止如此,那女子分明从一开始便是无心的。或许,这一切分明原本就是针对子芈的劫数?
“青莲,你其实早就知道子芈来此了是吗?你也知道他来此的目的?”不然,怎么偏偏在这段时日不和我联系了。
幻镜中人气质优雅尊贵,高不可攀,然而他无声的颔首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么,那个孩子……”
青莲缓缓放下指尖的莲子,眼神幽远却又缥缈,“那个孩子,便是那女子的心。”
“心?那个青河剜去的心?”
青莲没有开口,然而具体如何,他却已从青莲处知晓。
他心头一惊,天地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那么子芈来此是……?”
“他……”
☆、环心问安处(三)
距上元节已经过去半月有余了,整个京城依旧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贾环的失踪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偌大一个国公府,除了一个日日撒泼叫骂的赵姨娘,竟无一人对此事发表一点看法,就连他的亲姐姐探春也未露丝毫情绪,仿佛贾环此人原就不存在一般。
每每想起此事,便是如离忧这般不知情感为何物的之人也不得叹一声“血缘亲情,竟冷漠至斯”。
他的叹息引来自家徒弟御靖的询问,“师傅可是在为那贾环叹气?”
想起那个日渐举止有礼、对子芈有着不自觉依赖的孩子,再想起青莲所说的话,离忧没想过去阻止什么,他只是做高深状一笑……
放眼看去,屋檐高高低低,鳞次栉比,尽显京城的繁华与奢侈。略微俯首,便是骏马宝车时过,行人往来不绝的景象。
贾环心里有些不解,这个人这些日子对自己总是不咸不淡的模样,一开始倒还会时而对自己说上几句,但自从自己昏睡醒来,他却是看都不怎么看自己了。虽然先生说过在自己昏睡期间,这人是急的最厉害的,可是,他才不相信。自己和这人非亲非故,他无故掳了自己也就罢了,但会担心自己?谁信了。
“你带我来此,可是有什么事?”忍了忍,他还是没忍住开口希望这个今天突然不知发了什么疯的人放自己回去,“如果没有的话,我还得回去完成课业,先生还……”
“当然有事。”
!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人会这样回答。一时间,愣直了两眼,呆呆地看着这个已经熟悉的陌生人,却不知道他这副模样在眼前的子芈看来却是有几分可爱。
“不用如此惊讶。我带你出来当然有我的用意。”子芈不疾不徐地说着,一手徐徐展开了一把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玉扇,扇面花草栩栩如生,只望一眼,便似乎要将人吸入一般。“你不是一直都有怨恨不甘吗?如今我便解了你的怨,帮你消去不甘,如何?”
他还没有从对方这突来的话语中回过神来,眼前已经一花,随之腕上一紧,耳边似有风过。转瞬,眼前景色便已变换。
巍巍贾府,几代世家,当今公侯,不可谓不显赫。
随着眼前景象的清晰,他看见的便是这般景象。对于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地方,即使不喜,却也还是感觉与别处不同。
目光在此时变得清晰无比,百米之外,亦是清晰无比。
在自己和姨娘住的那个小院子里,平日里总喜欢穿的花花绿绿、最注重美貌的姨娘如今却是直接坐在地上,发髻散乱,呼天抢地地喊着,“环儿,我的环儿呀,你这个不省心的东西到底是去哪里了?你才那么小一个孩子,平日里连门都没有出过,怎么就就舍得丢下你姨娘呀!呜呜呜,你个天杀的东西呀……”
贾环自己也没想到,时隔月余,再听见姨娘的声音,以往那些总觉得粗鄙的言语竟是这般悦耳,令人有种想要潸然泪下的感觉。
虽然眼睛很酸涩,但是他不愿意让眼前的人看到,所以只是狠狠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将目光投向了他处。
翠幕珠帘里,美人如玉。提笔,挥毫,皆是英姿飒爽。
半晌,投笔于案,眉峰冷冽。
此时一屋子伺候的丫头已经尽数退出,只余一个美人身边伺候丫头低眉敛目,眼光动处,似有所动。“姑娘,已经一月有余,仍不见有环三爷踪影。姑娘是否要将此事禀于老太太?否则……”
“否则,从今以后,他环三爷便要永远地消失在这府中?”美人接过话头,面上半分笑意,剩余半分却是难辨的不知是对谁的讥讽。“生在贾府这样外表浮华内里腐朽的府中,原本就已不是什么幸事。何况,他贾环还是一个妾生子,妾生子也就罢了,他至少还是个男儿,却偏偏还不知上进,不堪造就。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够在府中活的舒心。如今这样,就全当他没了吧……也好过在这里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可他毕竟还是姑娘的亲弟弟。”
“不,侍书,我只说今日这一次,我贾探春的兄弟只有宝玉一个,他贾环,从来都不配!你可明白?”
“婢子明白。还望姑娘宽恕妄言之罪。”在府中一向牙尖嘴利能言善辩的侍书丫头,此时竟被探春那一身冷漠狠绝吓得冷汗连连。这一刻,她万分清楚,自己跟了个什么样的主子,然而她也知道,在被放出府之前,自己除了忠心不二,别无选择。
“你起来吧,今日之事就免了。贤德妃娘娘下了旨意要我们与宝玉择日搬入大观园中,你们也好生收拾收拾,想来搬迁的日子也不远了。”贾探春懒懒地说道,便不再管自己院中之事,也不叫侍书随行,而是另叫了个丫头随自己去王夫人处请安。
却不想刚走出不远,便遇见了匆匆而来的贾宝玉。“哥哥,你这可是有什么事,急成这样。”
“还能有什么急事,不就是贵妃娘娘让他搬进园子里一事。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了,偏他倒好,一个劲的推辞。”跟着来的袭人笑着对探春念叨道,观之,依旧是那个宝二爷身边最得势的丫头。
“嗯,如今我正要去母亲处,哥哥如不嫌弃,便一起吧。”没有对袭人的话多做说辞,她只是对宝玉说道。
听到自己的亲姐姐竟说出自己不配做她的弟弟那一番话时,贾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冷笑果然如此,还是该放声大哭她怎么能这样。当然,他也就没有看到在那一瞬间,贾宝玉疑惑地抬头。虽然子芈倒是看见了,可是那又怎样,该做的事,他依旧会做。
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得姐姐竟这般嫌弃自己。他不懂,同时血亲,他们的身体里明明流着相同的血,可是为什么她眼中却完全没有自己。哪怕只有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呀,那样,自己依然会喜欢这个姐姐的。自己可以将她平日对自己的冷漠当做是她故意而为,其实还是爱着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