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实不必为我这般,如此太过了了……”她最终也只能这般叹息。
同在车中伺候她的抱琴闻言却不紧不慢地笑道:“这也是老太君等人对娘娘的看重之意。娘娘又何必如此忧心?”见她欲言又止,方又继续道:“再说,皇家也是要体面的。娘娘是贤德妃一日,贾家必定安定一日,娘娘又何须多想?只要保住您的位子一切不都就好了吗?”
“也是。还是妹妹想的周到。”元春诚心说道。她是真的庆幸,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抛弃抱琴,果然在这宫里,对自己无条件好的就只有这个忠心的婢女抱琴了。
可是她不知道,侧头看向大观园方向的抱琴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个嘲讽的、张扬邪气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夜发文,不要太爽→→
☆、环心问安处(一)
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灯火憧憧,彩绸飘飞,宛转丝竹喑哑。云袖暗香,金樽玉盏,人间繁华。欢乐笑,又低语,暗向凤栖处。
他躲在大树后灯火也照不到的阴影处,鬼鬼祟祟,时不时用一双充满愤恨的眼睛看向热闹喧嚣的来处。
直到身后有人发出警惕地喝声,“你是谁?怎么……”
他被惊地猛然回头,眼中还残留有方才的怨与恨,让人看着有些心悸。
“环三爷!你怎么进园子了?今日可是贵妃娘娘的好日子,你……”问话的人原来是宝玉身边的晴雯。她非常惊讶,没想到一向胆小如鼠的贾环敢在今日摸进园子里来。她总担心这位进来不会有什么好事。
然而贾环只是狠狠瞪了晴雯一眼,哼了一声便一溜烟跑没影了。
树影晃动,如万千鬼魅,仿佛在嘲笑世人的无能与软弱。
贾环蹲在一处山石凹处,手中拿着随手折的树枝狠狠蹂/躏脚下的草木,动作越是发狠,越是觉得心中刺痛,眼中的晶莹在黑夜中闪动,荧荧如烛。
“我才不是嫉妒他们!我一点也不羡慕他们!我只是……只是看不惯他们笑的太开心……”
他口中这样说着,却并没有让自己觉得好受。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单纯的想要给贾府那些人找麻烦,还是因为他们都过得那么开心,却并不包括自己。
月华千里,寒光如冰。
他抛了树枝,颤抖着抱膝蹲在地上,将头埋在两腿上,努力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仿佛就不再寒冷,不再痛苦伤心。
子芈循着熟悉的气息到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默默地看着这孩子不语,直到一片带着寒气得树叶飘飘摇摇地落下,才终于忍不住走近,伸手接住了就要落到这孩子头上的树叶。
“只有弱者才需要去羡慕嫉妒别人,而强者从来都是被人羡慕嫉妒的。你躲在此处,又能有何用了?”这大概是子芈有生以来唯一一句如此语气平淡、毫无波澜的话了。他也没想到,向来不务正业的自己也会有说出这样一句话的一天。
他的话,迎来的是贾环愕然地抬头对视。
显然,贾环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有人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发现了自己。
他毕竟还是个只有十岁的孩子,而且原本也没有得到他这个年龄应有的贵公子待遇,不论是礼仪神态还是学识都只不过尔尔。他没有去想这人是哪里来的,是什么人,有什么企图。他只是单纯地不满这个人的大话,出口的话也是又讥又讽,“你倒是说的容易。可是就算我想充实自己,想学习,又有谁会教我了?”
眼前这个面露讥讽的孩子让子芈有些晃神,和记忆中的一人渐渐重叠起来。
当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的,竟然就那么将人带回去让离忧教导,自己明明是来……
可是,不论他后来如何的想不通,此时他却勾了勾唇,似乎带着些愉悦的对这个孩子挑衅地说道:“好啊,竟然你这样说,我就给一个机会。”
“……可是,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又为何要相信你?”
不过,贾环的问话没能得到回答,因为子芈已经一手拎起了小孩,无视他的挣扎,直接将人给掳走了。
……
看着眼前哆哆嗦嗦,明明一副小家子气,却偏偏像炸了毛的猫似得眼神不善对着周围人的小孩,离忧简直惊讶极了。
这,这就是子芈带回来的孩子?
他居然会带一个孩子回来?而且还是这样一个他以前绝不会正眼看一下的孩子!
我不过就进宫了一趟,到底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
“离忧啊,他可是我特意给你带回来的小弟子哟。你瞧瞧,这小猫可还有的教?”
子芈这话刚完,就被他手中牵着的孩子狠狠瞪了一眼。看着子芈那副突然咬牙切齿的模样,又看了看那孩子愤怒狠掐着他的手,离忧心中大笑,想着这孩子还真有脾气,果然……像只猫。
“既然是子芈你带回的,当然是能教的。何况,他还不过是个孩子。”
“我就知道你能行的。这孩子我就暂且交给你了,相信在你离忧的教导下,他必能很快脱胎换骨……”
☆、环心问安处(二)
但问吾归处……
“但问吾归处……呵呵呵,我心且未安,又何来归处。”
“那……何处能令你心安了?”
“……我尚不知自己有心否,更何况安了……或许,哪一天我不在这世上了,心便能安了。”
“我不许我不许我不许——”
他未见其人,唯闻人声。
心,却无端的痛了。
一片茫茫中,他渐渐心慌起来。“谁?你们是谁?”
可惜,除了他的声音,并无人回答。
他想起自己在贾府的那些日子。
“果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是眼皮子浅,哪有一点侯府公子的样子,见主母哥哥有个东西就眼红。”
“算了算了。环儿这事是你不对。就罚你抄经书百遍,你可服?”
“太太,太太,你不能这么做。东西不是环儿偷得,不是呀!”
“我累了,把她拖下去,不许吵着三爷抄书。”
“太太——你不能这样……”
他心中怨愤难平,却终究还是提笔开始了自己已经抄过千百遍的经文: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
笔下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心却渐渐成空。
起伏万千的心顿时就变得平静无比。无欲无求,无妄无念。遁入一种一切皆无的虚空的境界。
“离忧,你快看看,他这是怎么了?”
子芈急匆匆地将离忧拉了来,慌乱地问道。
“你,你慢点儿啊……即便有事,也不应急在这一时啊。”
离忧虽口中如此说道,却也不得不跟着他跑了过来。心中却无奈,这个子芈,看来是真急了,否则也不会忘了以他和自己的力量,日行万里也不过是瞬息之事,更何况这几步之遥。
床上的孩子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安安静静地令人心疼,连呼吸都极其轻微平静。
离忧一手抚上他的额头,神思一动,接触处却是瞬间白光闪耀,轰然消散。
“怎么会这样?!”子芈愕然。
“……他的神思似乎被什么困住了,所以他也醒不来。”
“离忧,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唤醒他……”
虚无之境中,瞬息如永恒,漫长亦一瞬。
沉浸在这样的空间中,他不知自己是生是死,不知自己姓甚名谁,更不知外界流光几许。任由自己畅游其间,化为虚无,七情六欲渐渐消散。
他以为自己就要回归自然,回归天地。直到——
“……但问心安处。青河,你的心可找到安处了了……”
心安处……什么心安,我连自己有没有心都不知道,还谈什么安?
但……青河,青河是谁?
她是谁?她是谁?她……她?
心,陡然揪起。天旋地转间,四周景色蓦然变换。玉砌雕栏,宫阙重重,却无端地让他感觉一阵心悸。
……
“今日是吾儿及笄之日。赐尔青河为号,愿如青河长长久久,勿忘国安。”
“我们陛下说了,只要贵国能向我国称臣,并将青河公主嫁与我国陛下,一切都好说。”
“此事……朕允了。”
“青河,跟我走,我带你离开,好不好?好不好?”
“……你是谁,我为何要跟你走?”她的声音一派冷漠,她问眼前焦急的男人。在荒原中,在一片凋零的血色里,她的心加速跳动,既热又痛,可她面上眼里却只有冷漠。
……
“青河,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子芈啊,你怎么可以不记得我。”
“子芈……我不认得你。”她的手握着剑,剑动飞血,不急不缓地向前走去,背景是绽开的一朵又一朵绚烂的血花。
“青河,你记着,我们还有一世,我还会来寻你的——”
她面无表情的走着,心中尽是空空,明明心还是热的,身却冷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