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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苏]月明千里 (飘蓝)


  陵越抬手按上自己心口,眼底神光流动,颔首道:“我自知勘不破得失,只是我曾许他三生,生前未得天意成全,心意却从未更改,。”
  云天青看他神情坚决,不由得颇为欣赏,便也不再劝阻,只道:“好,你既然决意如此,我再多说什么岂不是自讨没趣。只是此路凶险万分,你千万要……”
  话音未竟,脚下大地突然震荡起来,二人险些站立不稳。随后头顶上空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宛若雷鸣,抬眼望去,只见那一张流云暗紫的穹顶被耀眼焰光照亮,无数的红色流火淌了下来,所到之处魂灵惨呼,花木悉数被焚为灰烬。
  “这是……”
  震天撼地的动荡顷刻平息,四窜的流焰竟也都神奇地消失不见,天穹上却兀地裂开一道口子,平滑细长,像是巨大的剑痕。陵越转头想问,却见云天青握紧了双拳,神色复杂不定,低声道:“难道竟是他……”
  名叫“风雅颂”的金色小鸟挥着翅膀飞来,在云天青面前晃个不停,急道:“喂喂,你怎么还杵在这里?鬼界被人破了,不对,被魔破了!好强的魔气,看样子冥王怕也不是对手!”
  “不用怕。”云天青摇头,有些自嘲地笑了一笑,眼中光华闪动,像是晴朗夜空上的璀璨星辰,“是我望穿秋水的心上人。”
  陵越险些脚下一跌,云天青却已放声笑起,笑声在这黝黑夜色中回旋。陵越只觉如他这般洒脱随性之人实是生平罕见,偏又不行事偏激,只是一派的豁达,让人直想与他把酒对饮三百杯。
  陵越执手一礼,道:“晚辈这便告辞了。”
  云天青点头道:“去吧,别再耽搁了。”想了想又嘱咐道,“渡三途河绝非易事,你千万不可大意,要是不小心落个魂飞魄散,那什么誓言什么来生,都不用想了。”
  陵越无奈莞尔,话语却铿锵坚定:“这点自信,在下还是有的,前辈尽可放心。”说罢便转身朝渡头走去。早有那舟子披着蓑衣候在船头,陵越踏上去,舟子将竹篙往河岸轻轻一点,木筏便如飞羽一般向河心平滑荡去。大约是几十数百年也绝少有人涉水,桥头捧着孟婆汤的鬼魂全都好奇地探头张望,陵越负手孑然立在舟头,然而血水奔腾波涛如怒,雾霭深重人影绰绰,很快便不见他的踪迹。
  云天青抱着手遥望了好一阵,对岸的碧蓝冥火点点映在他眼中。分明只过了短短时辰,却仿佛足有一生那样漫长,而当身后脚步声自远而近,那一声金石交击般的“云天青”落在耳畔,种种前尘旧梦、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等待,却忽然都凝缩成一须臾。云天青松开紧攥成拳的双手,霍然回过身去,衣袂掀起一阵风。
  只见来人白衣胜雪,红发却似火,手中一把慑人长剑散发着灼热焰光,将他额前华纹、眼底赤光尽皆映得通明。尽管如此,重重火光之下却仍是一张见之忘俗的面容,清而利,冷而傲。
  “师兄……”云天青只唤得这两个字,却蓦地觉得无言以对。在那些等待的岁月里,他早将道歉的话想了千百种,也在独处之时于心中说过千百遍,如今终于见面,却觉得说什么都是徒然。
  玄霄停在十步开外,蹙眉冷眼,一语不发。他魔气强劲,道行较浅的小鬼都避之不及,恐为其所伤。然而那阳炎远远拂来,云天青却感到一阵睽违已久的暖意,他手指轻擦间冷若霜雪,生前被望舒寒气入体,死后也是彻骨冰凉。这样的温暖,竟也快要忘了。
  四目相接,却无一人开口。最终云天青还是弯腰一揖,诚诚恳恳道:“师兄,对不起。”
  玄霄手背青筋突显,面色更难看了。片刻后,他将羲和剑归入鞘中,垂下一对漂亮的眸,冷冷淡淡道:“你何事对不起我?”
  “我负你性命,累你受苦,终此一生不得心安。”云天青不退不避看向玄霄,眸光澄澈如水,“只是,我从未辜负你我情谊,此心天地可鉴。”
  玄霄缓缓抬眼,火色瞳眸对上墨色眼波,那一瞬,天地四荒仿佛尽归沉寂。有些话不必出口已能明白——怀疚,是因为故人身受苦罪;存憾,是因为同门情深却也终归陌路;无愧,是因为即便人生重来,他与他仍会作出同样的抉择。
  命运和缘分,或许总在相遇之初便已写下终局。
  “呵呵。”玄霄冷笑,眉宇间尽是张狂之色,“你以为,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
  云天青眼神一暗,唇角却挑起一抹自嘲般的笑意,叹道:“是没用,我也只求说个明白,否则做鬼也难心安。既然说完,我也该投胎去了,在鬼界厮混了这几百年,夙玉也该几世为人了吧?”
  云天青缓缓摇头,道:“师兄保重,我……”
  还未说完,话音便生生被截断在嗓子眼。云天青低头,错愕地看着自己被握紧的手腕,玄霄的手修长有力,比他还要白皙几分,却带着融融暖意。“云天青,欠我的还未还清,你休想一走了之!”
  云天青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慢慢的,目光竟亮了起来。玄霄已放开手,依旧如五百年前一般不给他好脸色,只冷冷道:“赤水北有离朱之目,可治眼盲,我有意取此物给天河,你诡计最多,我须你助我。”
  “做完此事之前,我绝不允你入轮回井。”玄霄扔下这一句,拂袖便走,宽大如云的素白锦袍曳地而过,仿佛给鬼界添了一抹亮色。
  云天青在原地怔了片刻,才扯出一个沮丧的苦笑,自嘲道:“师兄对野小子可比对我好多了。”
  玄霄手执羲和剑在前方开道,众鬼哪敢阻拦,又或许他们看着这个年轻人雷打不动地等了数百年,便已知他不是凡俗之辈,迟早是要走的。
  云天青举步刚欲跟上,却听得老迈苍苍的孟婆靠在桥头石墩上自言自语道:“我老婆子熬的汤有那么苦,一个两个都不愿意喝?渡得过三途水又如何,来生还不是劫数重重?”
  云天青心中一动,这才恍然想起,桥下涉水虽能保全记忆,却也同时留住一身灵气不散,转世后的陵越若无功体护身,空得这一身灵力,恐怕会遭妖邪觊觎,难得太平。
  最后望了一眼烟波浩渺的河面,云天青长眉轻挑,暗想道:这小子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便帮他一把又何妨?
  百里屠苏在陵越坟旁起了一座空冢,将自己从不离身的焚寂剑埋入土中,伴着清流鸟语,在那山间小屋一住便是几年,自此再未涉足尘世半步。
  昔日寡言少语之人,如今更是缄默,更何况当年至交亲友多已离世,竟已是物是人非。
  偶尔,他靠着窗格闭目听雨打翠竹,恍惚间便会想起那场绵密春雨,想起陵越安然阖眼不堪惊扰的模样。他手指抚过陵越亲手铸的无名之剑,剑身上仿佛还残留着故人的余温。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他……仍在那里?”紫胤真人放眼看门外苍青山色,一声太息。
  “是。”红裙窈窕的剑灵低身盈盈一福,轻声应答,“百里公子守着那间旧屋,不愿出世。然而依红玉所见,公子经历过大喜大悲,性情坚忍,主人也不必过分忧虑。”
  紫胤真人颔首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说罢拂衣起身,负手立于窗边。瀑布水声不绝于耳,清冽山风撩动他如雪银丝,冰清面容映着天光水色,目光中却透出一丝温和。
  紫胤真人静默良久,直到有人大踏步自屋外走来,一把推开木门唤道:“紫英,我回来了。”他回身,青年清秀眉眼、明澈笑意便落进眼中,似三月春光盎然。
  又是一场浇花雨,打落无数残红碎绿。百里屠苏手持长剑,踏着山路软泥归来,却不期然在小屋前看到一个陌生男子,布衣乌发,洒然而立。
  “你就是百里屠苏?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百里屠苏停在篱笆墙外,雨丝淅淅沥沥落在身上,他漠然问道:“找我何事?”
  那人笑了笑,在石桌边随意坐下,道:“是有关陵越之事,想必你会有兴趣。请我喝杯酒,如何?”
  

☆、川路长兮不可越

  时逢治世,海晏河清,二十年来既无战火,亦无天灾,一派的风调雨顺。只是偶尔有那狂士拍案狂歌,言道眼下的太平景象已到尽头,当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然而这些忧国忧民之言,通常上不能达天听,下也说不进百姓耳朵里。人们过着安宁日子,想得最远最好的无非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淮阴镇地处漕运要道,虽非繁华市镇,却也是富庶之乡。县守清廉,几年来治得井井有条,人心安稳。而要说最近街头巷尾传闻最多的,就要数王大捕头家喜添麟儿一事了。
  说来也怪,王捕头夫妇成亲五年有余一直膝下无子,直到去年春末才有了动静。夫妇俩欢喜得烧香还愿,盼过秋又盼到冬,怀胎十月后终于在腊月里诞下一子。孩子出生那日本是晴好天气,王捕头候在房外,听着妻子凄厉的喊叫一声声拔高,心急如焚,突然间天际黑云滚滚,附近人家豢养的鸡犬都不安地啼叫起来,那景象颇为骇人。顷刻间,一场鹅毛雪纷纷扬扬落下来,镇上的人从没见过这般大的雪,一时间惊异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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