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和源稚女正在通往夏月间的途中。走廊在瞬息之间变成了河流,目光所及之处白浪滔滔,水深已经超过两米,他们够不到地面,只能抓着壁灯的灯座避免被激流冲走。顶灯一盏接一盏地短路熄灭,黑暗逐渐笼罩了他们。
“怎么会这样?”路明非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特大海啸?”
“不,是王将来了!”源稚女颤巍巍地说,“他来找我了。”
源稚女不可抑止地哆嗦,越抖越厉害,就像一片秋风中瑟瑟发抖的枯叶。分明连王将的影子都没看到,恐惧却已让他丧失了斗志。
“别怕别怕,王将就算来了也有我挡着!”路明非赶紧安慰他,“我们现在就去见你哥哥,到时候我、师兄、老大还有你哥哥联手,还怕对付不了一个王将?”
“不,你不明白,王将不会允许我和哥哥见面的,从我遇见他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逃不出去了。”源稚女的眼睛里泛起死亡的灰色,“他是魔鬼……他是魔鬼!”
没等路明非再安慰几句,他们便被迎面卷过来的巨浪淹没了,冰冷的海水灌进齿缝和鼻孔,满嘴苦涩的味道。路明非挣扎着浮出水面,刚想伸手去拉源稚女,谁知被一股激流卷起狠狠拍上了墙壁。路明非被撞得眼冒金星,随即下身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又硬生生让他清醒过来。路明非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才发现壁灯锋利的边缘陷入了他的下半身。他咬牙将自己拔了出来,黑暗中看不到伤势,只能靠触摸隐约感觉出一道撕裂的口子从腰侧横贯到小腹,似乎伤的不浅。
“路君?”源稚女跌跌撞撞地摸过来,“你怎么了?”
“没事……电梯进水已经不能用了,我们得找楼梯……”路明非撕开衬衫胡乱包扎了几下伤口,拉住源稚女的手,“我记得楼梯间貌似在这边,跟我来。”
两人摸着黑,互相搀扶着跋涉在齐胸深的积水中,好不容易从变成水窖的地下室里来到一楼大厅,可一楼大厅也变成了水窖。四面八方都是水,路明非大声呼喊,却无人回应。整个大楼枪声轰鸣,全世界都乱得一塌糊涂。
进水的音响发出嘶嘶的电流杂音,忽然噪音不见了,紧接着“咔嗒”一声,像是有人把唱针头放在了老式唱片上。沉闷的音乐声笼罩了舞池,仿佛成千上万人围绕着他们,敲响了那种令人战栗的木梆子!源稚女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无力地跌入水中,好似发了癫痫的病人那样口吐白沫。
“喂,振作,振作啊!”路明非把源稚女从水里拽出来,掐他的人中,拍打他的脸颊。
“路君,我走不动了,你快离开这里……”源稚女紧闭双眼,声音虚弱得仿佛要断气,“代替我……杀了王将,拜托了。”
“我知道你想杀了王将,我也想杀了他。可是稚女,我们活着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幸福,为了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才那么玩命啊!你哥哥现在就在楼上,我们之间只隔着几层楼板,你心里想见他对不对?你一直喜欢他对不对?我这就带你去见他!去跟他说清楚!”路明非攥着拳头大声说道。伤口在海水的浸泡下痛得如同刀割,他死死按压着腰腹,只盼着能够再坚持几分钟,把源稚女送到源稚生面前。
“你说得对……我是来见哥哥的,我要去找哥哥……”源稚女失神的眼中掠过一丝迷茫,接着是梦幻般的色彩,他扶着墙壁往外摸索,无奈在王将的操控下却是徒劳。
梆子声越来越响,如同恶鬼的催命符,源稚女痛苦地打起了摆子。他睁大眼睛瞪着天花板,一双瞳孔在金色和黑色之间变化,好似在黑暗中闪灭的两盏明灯。路明非知道这是王将在强行切换风间琉璃的人格,急忙从衬衫上撕下布条,蘸水弄湿塞入源稚女的耳朵里,希望能够阻隔一部分声音。
路明非背起源稚女,带着他穿过走廊、储藏室和休息室,游过早已变成游泳池的舞池,只剩区区几盏应急灯仍在工作。在这种微弱的光线下完全分不清方向,前后左右都是枪响,似乎整栋楼都在发生枪战。路明非开始吃不消了,过量的失血令他的体力迅速衰竭,他大口穿着粗气,无意中往下方看了一眼,不知不觉身边的水已经被染红了。
看起来没有救护车自己大概坚持不了多久,也不知道师兄他们怎么样了,是否还安全,有没有顺利避难?路明非甩了甩被汗水打湿的额发,他的伤口不再疼痛,冰冷的海水麻木了他的感官,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两条腿了。背上的人越来越重,仿佛一座大山要将他压垮,他凭着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突然他脚下绊到了什么,身子一歪,连同源稚女一起栽倒在水里。
“哥哥……”源稚女闭着眼睛,喃喃自语。他无力地倚在路明非肩上,仿佛随时都会放手,随时都会被水流冲走。他苍白得近乎透明,轻薄得像一张纸,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只有那几根紧紧扣着的手指。他死死抓着路明非的肩膀,因为只有这个人能带他去找哥哥。
听见源稚女微弱的呼唤,路明非心中冒火,把源稚生家祖孙三代骂了个遍。象龟啊象龟,你有空砰砰砰地在上面枪战,就不能撞塌几层楼板来见见你弟弟么?你弟弟都半死不活了,你那么牛逼怎么不叫一艘气垫船来救他?
路明非本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也不明白源稚女身上到底哪点打动了自己,竟让自己为他出生入死?也许是看到了一个弟弟对哥哥的执着吧。那种感情在他眼里看来很珍贵,很纯粹,美好得让人不忍心打破,总觉得自己也曾拥有过,却又遗憾地失去了。这辈子第一次有一个人这么依赖他,把命都交给他了,可是他已经看不到路了,他的生命也要走到尽头了。
前方隐约出现了光亮,安全出口的指示灯闪烁在遥远的尽头。一双金色的瞳孔照亮了昏暗的走廊,如同在茫茫大海中引路的灯塔,为迷途的孩子指明方向。路明非的意识恍惚起来,视野中那淡淡的金色多么温暖,还有那瞳孔中呈放射状的古老图腾,又是多么的熟悉。那双眼睛洋溢着笑意,仿佛在呼唤着自己,期待着自己。是面瘫师兄,他回来了!
“师兄——”回光返照一般,某种力量从他那极度衰弱的身体里重生,路明非从水中爬起,他向着那双黄金瞳伸出手臂,步履蹒跚地涉水而行。他振奋起来,楚子航就在前方,安全出口后面就是楼梯,源稚生和他带来的人就在楼上,源稚女的心愿马上就要实现了。
近了,近了!指示灯冒出明亮的电火花,路明非渐渐看清了安全出口下方站着的人。那人身材高大接近两米高,手里弯曲的金属刃上跳动着狰狞的弧光。对方确实在笑,甚至一边笑一边发出婴儿哭泣般的声音,整张嘴向后张开,足够吞下他跟源稚女两个人的脑袋。他的心瞬间坠入了冰窖,浑身的血都凉了。那根本就不是楚子航,而是一名死侍,一名高度进化的龙形死侍!
“见鬼!”路明非双眉紧缩,闪电般拔出格洛克和伯莱塔,用身体护着源稚女,一步步后退。
死侍一步步地逼近,紧紧地盯着他们。路明非还在流血,他不知道自己的血会不会吸引死侍,但是源稚女的血和源稚生一样,对死侍来说等于究极的美食。
路明非有点犹豫,不是畏惧,只是在权衡利弊。本来他只需一个言灵就可以灭掉一群死侍,可他现在是在一栋人口密集的大楼里,“莱茵”一旦施放所有的人跟死侍都活不成。他至今还未单挑过死侍,小组一直是团队合作,恺撒和楚子航不可能把他放在阵前跟死侍近身肉搏,何况以他现在的状态拿枪都吃力。路明非知道对付死侍最有效的是冷兵器,但是他仓促之下只带了两把枪。这个死侍身后生着一对嶙峋的骨翼,是死侍中最高等级的龙形,单从肌肉和骨骼来说已经近乎纯血龙族,路明非不敢保证自己的子弹能够击退它。
这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强力的手劲儿不费吹灰之力夺走了他的武器。就在这一刻,死侍发出刺耳的尖啸,刀光挂着风声落向路明非的头顶。路明非想要躲避,怎奈体力透支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在他诧异的目光中,源稚女突然纵身起跳,枪口喷射出青色的火焰,贯穿了死侍的头颅。空气中残存着浓烈的水银气味,那是水银爆裂弹炸开的效果。
源稚女翻身落在水中,仰天接下死侍的弯刀,向着路明非凝眸浅笑:“刚才是骗你的,我并没有虚弱到失去神智的地步。”
“谢谢你,路君,谢谢你没有丢下我。我决定了,不能再拖累你,也不能再逃避下去了。”源稚女伸出手,掌心是两个湿透的线团。梆子声还在继续,他的眼睛越来越亮,最后变成一对瑰丽的黄金瞳,瞳孔深处仿佛有金色的曼陀罗花徐徐绽放。
“你不想见你哥哥了?”路明非悲伤地望着他。
从拔出耳中线团的那一刻开始,源稚女已经无法回头了,他接受了王将的召唤,再度让恶鬼占据了自己的身体。源稚女做不到的事情,对风间琉璃来说轻而易举,只有一件不行。能见源稚生的是源稚女,而不是恶鬼般的风间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