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之后……”宁修明低声喃喃,可是任他怎么想,脑海中却并无半分记忆,仿佛一道密不透风的黑布遮住了所有的一切,每次回忆皆是漫长深邃的黑暗……直到风回峰的再度苏醒。他嘴唇微微颤抖,眼中写满惊慌,“爹……我、我记不起来……”
宁怀瑾深深看了他一眼,低声道:“狐岐之战正道惨败,青云天音焚香三门死伤大半,水月险些丧命,天音寺的普智普厄两位神僧也是身负重伤……最惨的,莫过于焚香谷,门人弟子死伤殆尽,只有一个命大的吕顺逃过一劫。”
他忽然住口不谈,深深做了个呼吸,片刻之后他定住心神,才继续讲述:“而你,则被合欢派的秦挽歌抓住,吉凶不知下落不明,即便我再三派遣精锐也没能查到你的下落。可是,平白消失了这么久的你,忽然在叔常苍松等人经过的途中被人救下,而且还自此失了记忆。别说掌门师兄,即便是我……也不会这般轻易相信!”
宁修明急道:“爹!”
“放心!”宁怀瑾抬手打断他的话,“如今你失了记忆,对你、对我、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件好事。记住,无论将来谁明里暗里向你套话或逼你开口,你都要牢牢记住你失忆的身份……即便将来有朝一日,你记起了被抹去的那一段过往,明白吗?”
宁修明站在身前,良久之后才勉强点头,低声道:“是,孩儿明白了。”
他离去之后,云泊堂内一片寂然,宁怀瑾轻轻抚摸陪伴自己良久的青瓷茶杯,忽然侧过脸眺望窗外的皎洁月光。许久之后,房中才低低传来一声轻语:
“……难道,是你为修明种的‘忘情咒’”
神州,县潮山。
夜幕四合,月华无声。天际星辰闪烁亮光,偶尔一丝夜云缭绕而过,遮住如鲛纱般清幽皎洁的月光。秦挽歌怔怔出神,眸光倒映跳动火光,侧脸莹然如暖玉。
无殇随手添了些柴,抬眼望见脸庞镀上橙红火色的挽歌,忽然眼底微光闪烁,缓缓道:“……挽歌,我越来越看不懂你的心。”
秦挽歌指尖轻颤,随即回过神来,他缓缓抬头望着无殇,“大哥……何出此言?”
无殇的眼底倒映着黑夜中的熊熊火光,以及静静凝望自己的挽歌,他抬手灌了口烈酒,随即深深呼吸,最终如同下定决心一板狠狠盯住秦挽歌:“天音寺的普厄是怎么回事?青云门的宁修明又是怎么回事?”
秦挽歌心头一颤,唇角动了动,半晌才缓缓唤了一句“大哥”。
“你不要叫我大哥!”无殇愤然起身,居高临下目光悲痛而带着几分疯狂地看着他,“每次你唤我大哥时,我都要在心底暗暗告诫自己行为不可逾矩,毕竟我是你的结义兄弟你唤了几百年的大哥。可是,现如今的我已经再也不能自欺欺人,我没办法再欺骗自己只有一味忍耐克制欲望才是对你、对我都好的法子……”
无殇缓缓俯下身,双手抓住他的肩膀,隐隐带着水光的双眼直视着他:
“普厄的事我可以不放在心上,你虽然不忍心对他下毒手,可是我能明白你并非对他有太多太多情谊。可是……可是青云门的宁修明呢?你在狐岐山大开杀戒双眼血红,遇神杀神遇仙诛仙,可偏偏杀到他面前时却只将他打昏而不伤及性命,又甘冒奇险瞒着合欢派的师叔师伯们将他救下,后来更是千里迢迢暗中护送他到河阳地界……”
秦挽歌脸色瞬变,怒然出声:“你跟踪我?!”
“我没有!”无殇登时大喊出声,只是在望见秦挽歌愈发冰寒的眉眼之后,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我、我只是想去山海苑为你带些糕点甜品,问玉师姐殒命你又连番忙碌祭奠之事,这些日子定然会胃口不佳,没想到误打误撞……”
无殇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他仰起头勉强止住眼眶里打转的泪光,以及心底不停滋生出来的委屈与辛酸。他做了个呼吸,双眼微红继续说道:
“挽歌,你疯了吗?那宁修明是青云门风回峰首座之子,是将来最有可能接掌风回峰的人选,也是我们圣教未来的敌人……你倾心正道弟子也就算了,为什么偏偏找了一个将来绝对会与我们生死对立的首座之子……”
无殇看着默不作声缓缓低下头去的秦挽歌,猛然间一股压抑多年的怒火混着委屈从涌泉足足烧到天灵盖:“他到底有什么,把你迷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甚至、甚至让你甘愿违抗师命,哪怕身败名裂也要护他周全!挽歌,你醒醒,你醒醒吧!”
秦挽歌唇角颤抖,涩声道:“大哥,我……”
无殇猛然抱住了他,用力之大甚至连他自己都隐隐听到了骨骼的挤压声,可是秦挽歌却一声不吭,甚至连他推开他的动作也没有……因为有无声无息滑落的泪水,轻轻溅落在他的衣襟与脖颈之处。
冰凉的泪珠触及肌理的一瞬间,秦挽歌却觉得如同岩浆迸溅火烫难忍。
无殇缓缓闭上了眼,他的声音里隐隐带着压抑多年的哭诉以及难以察觉的脆弱和委屈,响在了挽歌的耳边:
“那我呢?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又算什么?”
第46章 推宫过血
神州,县潮山。
冷月无声,草木低吟。
寂静夜空淡云缭绕,云层下的星子如同眼眸一般,窥探着漫漫长夜中沉沦情爱之毒的世间人。夜风吹过,火焰颤抖,只有偶尔响起的木柴噼啪声打乱了长夜的寂寥凄清。
“我绝不会同意你和他双宿双.飞!”
秦挽歌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大哥,求你不要说了,我现在心里乱的很。”
无殇抓紧他的肩膀,用力摇晃起来:“越是乱,就越是需要你快刀斩乱麻,挽歌,你快醒醒吧!”
“大哥!”秦挽歌猛然推开他的手,
“……干脆,干脆你就叛出合欢派跟我回西南毒蛇谷,我如今已是门下得力高徒,万毒门的基业迟早都是我的囊中之物,还怕护不住你一人?或者说,我还可以将掌门宝座与万毒神印拱手相让,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我什么都答应你!哪怕是借万毒门至宝‘万毒归宗袋’,哪怕是举万毒门全派之力杀到南疆为你救出天狐始祖……”
“大哥!”
秦挽歌的声音骤然拔高,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
无殇的声音一下子哑了下去,他像是被谁迎面打了一拳,又准又狠,又像是一瞬间中了“刹那芳华”的绝杀之技,转眼间由内而外变得苍老异常,仿佛弹指一挥间便老了几十岁。无殇唇角颤抖,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只是到了最后却变成了一个无比心酸的苦笑。
“原来……原来我连做梦的权利都没有……”
秦挽歌没有开口,无殇望着不言不语的他,只觉得令人难以忍受的沉寂如铁链一般紧紧桎梏在自己心头。牢牢锁住的心带着无法抗拒的重量,幽幽地坠落进永不见底的深渊……
无殇勉强站起身来,身躯有些摇晃,他望着火光前的秦挽歌,苦笑道:“我憋了上百年,总算能够毫无顾忌地说出这些话了,挽歌,我现在心里乱得很,想回毒蛇谷清静一下。反正七尾蜈蚣这边还有众位师叔,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你,你……”
“保重”二字还未出口,无殇多年厮杀的危机感忽然涌了上来,与此同时他身后骤然风声大作,两道狭长七彩光色如迅雷一般直直刺向背脊!”
也不知袭击之物是何来历,汹涌气机牢牢将其锁定,即便是毒功傲笑天下的无殇一时间也挣扎不脱。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两道七色狭长彩光即将洞穿胸膛之时,逍遥扇横空而出,绚丽紫芒极力喷涌竟将这半边天晃得如同白昼。
“大哥小心!”
远处角落中,有人轻轻侧目而望,低低咦了一声。
无殇这时才恢复气力,斩相思清光显现,融入逍遥扇紫芒之中,彼此联手将险险隔在背后半寸处的两道彩芒牢牢堵住。那彩芒如同活物一般身躯乱扭,须臾间现出了真身,无殇只看了一眼便心头大骇,惊声道:
“七、七尾蜈蚣?!”
秦挽歌也忍不住吃了一惊,他与无殇相伴多年,耳濡目染也学会不少毒理药性。
这七尾蜈蚣乃是天下奇毒之首,若被此物咬中,除非道法通玄之人以深厚功法强行驱毒,常人只怕不出片刻便会化作一滩毒血。
也就在他诧异的片刻功夫,那两只被牢牢堵在身侧的七尾蜈蚣忽然分开而动,其中一只甩动着七彩炫丽的尾巴径直冲向距离最近的无殇的眉心,而另一只却尾翼轻震转眼冲到了秦挽歌的脸前!
无殇霎时间静了心神,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他修习万毒门秘法多年,血脉之中却存有毒性,七尾蜈蚣被毒血一激,虽未当时停住但速度却慢了不少。无殇趁次机会身形暴退,袖中毒虫毒物层出不穷地飞窜而出,一只接一只地迎上剧毒之物七尾蜈蚣。
毒虫之属虽然毒性强烈,奈何它们的敌人是毒物中的老祖宗,转眼间便落得个骨肉模糊的凄惨下场。
“好机会!”
无殇心中狂喝一声,袖中短笛飞舞而出,手指凌空虚点便有幽幽笛声回荡于一方天地之中。
御虫控蛊之术,乃是万毒门自圣教无上法典《天书》中领悟而出,一经施展天下万千毒虫皆会降服。
七尾蜈蚣如通灵般嘶鸣数声,只是僵持片刻后,却终究还是败给了无上天书法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