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茹道:“师姐伤势多半已经痊愈,只是还有些内伤,所以这次随侍师父的重担就落在了我的身上。临行之前,师姐她还特意嘱咐我若遇万师兄记得替她道一声谢。”
万师兄推辞地说了两声不敢不敢,心中却闪过水月师妹俏脸含霜的模样,忍不住腹诽道:“这般清冷的师妹,倒是学足了小竹峰的首座真雩师伯的性情……”苏茹又笑着说了几句什么,万剑一匆匆回神,却听见一句“墨雪神剑”。
万剑一道:“师妹方才说什么?”
苏茹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在意这位万师兄的片刻走神,仍旧温柔笑道:“……”
她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因为远处白玉广场附近隐隐约约传来两声狗叫。常理而言,狗叫并不稀奇,但在这仙家净土洞天福地的青云通天峰上也会有狗叫,倒是一件稀罕事。苏茹咽下了将要出口的话,秀眉微挑,望向万师兄身后的虹桥方向,有些不确信地问道:
“万师兄,你刚才可有听到……狗叫声?”
万剑一点头道:“确实有听到。如果我没有料错,那应该是大竹峰田不易师弟今日随师前往通天峰而带来的一只大黄狗,听说,那狗也是一只了不起的异兽,岁数比田师弟修道之龄还要大一些。”
苏茹脸上露出一丝好奇:“修道有成的……老狗?”
万剑一爽朗而笑,他眉目俊俏身形潇洒,被这清幽月光笼罩,愈发玉树临风。苏茹只看了他一眼,双颊便忍不住红了起来。她带着几分娇羞,轻轻转过身去,道:“万师兄,我听闻与水月师姐齐名的‘墨雪’神剑落入了魔教手中,若有机会,师兄可否将此剑夺回借我一观?”
苏茹怕他多心,脸颊微红地转过身,面对面地望着万剑一,轻声道:“师姐的‘天琊神剑’乃是师父所赐,我借观多次只觉得这神剑千年灵力非同一般。看过了‘天琊神剑’,自然就想了解齐名天琊的‘墨雪神剑’,师妹并无他意,只想借来一观了却心愿。”
万剑一沉吟片刻,随即笑道:“这有何难,既然此等神物已经落入魔教之手,改日我便夺来赠与师妹!”
苏茹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笑着说道:“师兄说话算数,师妹我就静候佳音了。”
言罢,她仰望天际冷月流云,柔声告辞。琥珀朱绫随着衣角轻动飞扬,那个柔丽的女子回眸一笑,轻轻走下虹桥。万剑一立身远处,面带微笑,风中似乎隐隐送来她残留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他微微一笑,心中忖道:“这位苏师妹,倒是一位俏丽的妙人。”
万剑一笑着摇了摇头,收起心底孟浪之念,转身向玉清殿方向行去。还未迈出两步,身后白玉广场方向忽然传来一串急切的狗吠,紧接着女子的尖叫穿破云雾:
“啊——谁家养的疯狗,怎么还咬人啊————”
呜呜的狗叫声含糊不清,看来紧咬不松,万剑一怔了一下,刚欲起身前去相助苏茹师妹,忽地又听到一个男子的道歉声音:“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师妹,我这条狗上了岁数,见到生人就咬……哎哟!大黄,你咬我做什么!”
苏茹再度出声,音色又急又气还带着几分恼羞成怒,随之而来的是绚丽的琥珀色泽:“你们是一伙的!死胖子,臭狗,你们别跑!看姑奶奶我不打断你们的狗腿!”
男子的惨叫与接二连三的“汪汪”狗吠声此起彼伏,过了片刻,声音渐渐远去,随即消失无声。只是云海之中那一点远去的若隐若现的琥珀红芒,却依旧紧追不舍。
万剑一回过身继续前行,忍不住摇头感慨道:“是我太年轻了,真雩师伯那般……冰冷古怪的性情,又怎么可能教出温婉明媚的徒弟呢?”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转眼便随风而去了。
神州,县潮山。
秦挽歌目送三妙离去,不久之后又将双手叠在脑后,躺在繁花盛开绿草青碧的草地上闭目养神。柔风清幽,带来阵阵花香,周围蝴蝶蜂蜜争先忙碌,倒只有沐浴在天地静谧中的他最为悠闲。渐渐地,睡意涌了上来,他不再多思多想,顺其自然地前去与周公下棋。
一觉醒来日落月升,夜幕四合之下,远近阵阵虫鸣声透出一片安宁。秦挽歌睁开眼,缓缓打了一个哈欠,睡在他身旁的年轻男子嘴角含笑,轻轻说道:
“早啊,挽歌。”
秦挽歌不禁莞尔,任无殇轻轻摘下自己发间的碎草屑,他说:“明明都已经入夜了,还早。”
无殇笑了笑也不答话,从怀中摸出火石火刀之物,将早已拾取成堆的木柴点燃,随后又将处理好的肥美兔子架在火上烧烤。
无殇侧脸映着火光,显得俊秀非凡,他侧目而望,笑得温柔和煦:
“饿了吗?大哥给你烤兔子吃。”
无殇素有炊金馔玉之雅兴,此时收拾一只兔子不过小菜一碟,片刻功夫油脂伴随火焰灼烧,化作油珠点点滴落,燃火吞噬油珠之后便会烧出一股烟香之气,不多时便将兔肉熟香衬得鲜香无比。
他看似随意实则控量准确地洒下盐粒与五香粉,随即面带微笑地将最为肥美的兔子腿递向秦挽歌,道:“来,尝尝大哥手艺如何……”
秦挽歌笑着接了过去,轻咬一口,只觉兔肉不肥不腻咸香恰到好处。他忍不住赞道:“大哥手艺真好。”
无殇笑容愈盛,眉眼温和道:“好就多吃一些,不够的话大哥再去抓两只回来。”说着,他又从怀中摸出一个酒囊,拔开酒塞痛饮一口,爽快道,“好久配好肉,挽歌,要不要来一口?”
秦挽歌摇头拒绝,只是不知为何,他目光落在手中烧腿时心中忽然闪过狐岐山天狐族的状况,握住兔腿的手不自禁地慢了下来。忽然间,油香扑鼻的兔腿从手中掉落,转眼便在地上滚了两层泥灰。
无殇匆匆放下酒囊,连忙道:“怎么,烫到了么?”
秦挽歌摇头道:“不,不是,只是我有些失神,一不留意这兔子腿就滚到了地上。”
无殇轻轻莞尔,又从火堆上撕了另一条腿递过去,笑着说道:“来,这一只也给你,不过要抓紧了,若是再掉的话大哥也没办法了。”望到秦挽歌露出一丝无奈之笑接过兔子腿,他似乎沉吟了片刻,随即状若无意地问道,“你方才在想些什么?”
秦挽歌动作顿了顿,道:“没什么,刚刚是在想狐岐山的事。”
无殇沉默片刻,抬手添了根柴,“上次正邪交锋,焚香谷偷袭狐岐山以致天狐族有所伤亡,好在鬼王宗防御及时,没能让那群恶人奸计得逞,你、你……也不用太过忧心。”
秦挽歌缓缓摇头,道:“我只是觉得天狐族可怜,数百年前为了报恩几乎赔上整个天狐族,到后来除了始祖镇压、六尾白狐带伤逃脱,其余族人……死伤殆尽!”他说到最后四个字时,脸色甚至变得惨白,“……我自出生后,便是师父师姐一手将我养大,而生育我的父母亲人却都已不在……”
他缓缓低下头,望着手上鲜香肥美的兔子腿,苦笑说道:“在那些正道眼中,狐岐山天狐族的老弱妇孺,何尝不是一只任人宰杀的兔子?”
无殇深深望着他眼底浓郁的哀伤,低声安慰道:“挽歌,你莫要多想。天狐一族虽然可怜,但毕竟还有鬼王宗的护佑,血脉未断,繁衍犹存。再则那些正道之人,素来就没几个善人,这世上有光就有暗,有善就有恶,你若不杀他,他便会杀你,除了反抗别无他法。”
他忽然顿了顿,又道:“……即便是那些修行为妖的生灵,半数之辈不也是这般对待往日里喊打喊杀的修道之人吗?
秦挽歌指尖颤抖不已,险些连肉食都握不紧,好在无殇说完那句之后便不再开口多言,无声地握住了他的手,将掌心的热度传递过去。过了片刻,秦挽歌不再颤抖,气息渐渐平复下去。
无殇眼底带着一闪而过的恋恋不舍,轻轻地松开了自己的手掌。
“是啊……”秦挽歌低声开口,“世间万物皆为刍狗,又怎么分得清孰是孰非?”
那一声轻叹,掩在“噼啪”轻响的火堆之中,转眼便消散了。
青云门,风回峰。
宁修明足踏“轩辕剑”祥光,一路默然无声地跟在父亲与师兄身后。
转眼穿破长空夜云落在风回峰的道观之上,宁怀瑾抬手挥退曾叔常以及四处问安弟子,也不言语,只淡淡望了一眼宁修明。后者脸上有些不大情愿,可终究还是牢牢跟在身后,进了首座真人的云泊堂之中。
“修明,”宁怀瑾还未入座便已出了声,“玉清殿中之事你应该清楚了吧?”
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宁修明顿时将心中憋了多时的话说了出来:“孩儿不清楚,什么合欢派?什么丢失记忆?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连您、连诸位师叔伯甚至是掌门都认为我出了问题?”
他仰起脸望向宁怀瑾,渴求道:“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宁怀瑾饮了半口冷茶,忽然抬头而望,犀利目光如同两道锋刃直直刺了过来。宁修明怔了一怔,接着要说的话忽然间被截断,片刻之后竟是连自己想问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狐岐山的正邪之战你还记得吗?”宁怀瑾静静问道。
宁修明咬了咬下唇,眼前似乎飞快闪过几道画面,他摇了摇头勉强定了定神,道:“……孩儿、孩儿隐约记得。”
宁怀瑾又问道:“那之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