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就在这般清幽的月色中,轻轻来到望月台上。
这本是一片悬空的悬崖,只因月色迷人才被人冠以“望月台”的雅称,后来小竹峰首座真雩大师派遣弟子门人修建一处凉亭,供赏景之弟子休憩。尽管如此,望月台虽然景色别致,但也因高处不胜寒之故少有人来。
但这“少有人来”之列中,却没有水月的名字。她性情清冷,不与门下师姐妹们打成一片,往往抱剑前来望月台享受孤清滋味。然而在今日这样的月夜里,水月澄澈的内心不知为何轻轻跳动不已,夜间罡风凌冽拂乱了鬓发却吹不定怦然跳动的心。她在这衣衫猎猎而舞的夜风中,缓缓拔出蓝光如水波般的天琊神剑。
出鞘轻舞,衣袖飞扬。
她浑身的清冷化作夜月罡风,剑尖闪烁一点蓝芒仿佛海涛天际轻盈跃起的水波,随着窈窕身姿而动。她手中的剑越来越快,头顶的月轮似乎迎合着她的剑舞,一道又一道光华轻轻横溢。水月一颗心跳动得越来越快,眼前的高台月夜似乎逐渐模糊,最终化作那日敌阵厮杀时的情形。
青碧色斩龙剑握在那人手中,白衣过处血花飞溅,尽管情势危急可他下手依旧从容不迫。正是这份淡定从容,才安抚了受伤深重的自己的担忧之心。
天琊亮剑,蓝芒似水如海浪轻抚;
斩龙出鞘,碧芒如玉似春水拂波。
两柄仙剑合力施展,背抵杀敌,却是那般心有灵犀。
“呛啷”一声,天琊脱手而出,迅疾没入身前坚若金铁的巨石之中。水月轻轻喘息出声,平复怦然跳动的玲珑心肠。夜风呜咽,月华无声,她在这空旷冷寂的望月台上轻轻呢喃:
“万……剑一……”
第41章 忘情之咒
天还未亮,宁修明便醒了过来。
秦挽歌依偎在他身旁,轻轻呼吸依旧睡得香甜。宁修明望着他此时柔弱无害的容貌,忍不住回忆起昨晚的疯狂,在他的指点之下自己逐渐进步,也愈发明白了双修的妙趣。
此时此刻,昨晚被自己狠狠压榨一番的逍遥公子正睡在身侧,白玉般的肌理上还残留着暧昧的痕迹,宁修明以手撑腮看了半天,目光沿着他胸膛的印记一路向下扫去,忽然间鼻子一热流出两行鲜血。
“……”
宁修明匆匆忙忙止住鼻血,蹑手蹑脚地回到床榻上,继续看着那人的睡颜。剑眉星目俊俏无双的他此时少了平日里的成熟风情,反倒带着一丝恬然安静,如精心雕琢的白玉般散发着令人瞩目的光泽。
一时间,他有些忍不住地拥住秦挽歌的肩膀,心中温暖祥和。忽然间,一个念头悄无声息地滑过心头。
“如果就这般长相厮守下去,那该多好啊……”
可是长相厮守之念闪过后,宁修明便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
长相厮守?谈何容易!
一个是正道名家青云门首座之子,一个是未来要接掌合欢派的魔教俊秀,除非双双抛弃所有身份不顾一切,自此逃亡天涯海角六合蛮荒,不然是绝对没有长相厮守这一天的。可是,自己能彻底斩断风回峰上的师兄弟和父亲吗?而他,他会愿意背负“大不孝”之名义抛弃生养教育他的恩师和师兄妹吗?
那时年少的两个孩童,又可曾想到终有一日正邪之别森然门规会成为如今最沉重的羁绊枷锁?
宁修明深深喟叹,随后合上双眼,放轻动作地将他拥入怀中。
现在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努力把握两个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罢了。
过不多时,秦挽歌熟睡醒来起床梳洗,弯腰时忽然觉得有些酸疼。
宁修明敛起方才的喟叹,换上温柔笑脸,望着身前丰神如玉的男子不禁再度回味起了昨晚的饕餮大餐。他裸着胸膛披头散发,一手托腮躺在床上看秦挽歌梳洗。
秦挽歌换了身纹有雪竹的淡色衣衫,又换了条配色的玉带,片刻之后又是一副翩翩妙公子的模样。相貌之间并无多大变化,只是宁修明隐约觉得,秦挽整个人的气质变了不少,就仿佛以前是高高在上不染凡尘的惊世仙人,而现在则多了香火人情味儿,甚至还有些不自觉便会露出的丝丝媚意。
出门时,秦挽歌吩咐了无比脸红的小容准备早膳,在吹雪小筑外散步时偶遇了几个练功回来的女弟子,叽叽喳喳地说些师兄怎么气色好多了,白净红润,比以前更俊俏更好看了。秦挽歌心里存了些疑惑,面上却丝毫不露,只等到来人全部离去之后才以自身修为凝出一枚悬在身旁的水镜。
他对着水镜摸了摸眉眼与额角,半晌之后才自言自语道:
“好像……真的好了许多。”
只可惜这等好心情并未持续太久,早膳过后,碧霄宫掌门的谕令便掐准时机地传了过来。秦挽歌叮嘱一声,让宁修明不比等候自己,稍后小容自会将碗筷撤下清洗。宁修明望着他翩然离去的身影,一颗心忽然被什么牢牢攫取,一点一点收紧力道,一点一点沁出痛楚。
秦挽歌来到碧霄宫正殿之前,微微凝神,随即推开殿门。
祖师婆婆玉像之前缭绕冉冉净香,恩师凌波仙子坐在主位,手边茶几上摆着一盏青瓷香茗。左右两边服侍的寻琴与三妙,闻声齐刷刷望了过来,寻琴脸色踌躇似是有话要说,只是目光落在师父身上便没有开口。倒是三妙,一双美目写满担心,隐隐约约还带着示警小心之意。
秦挽歌躬身行礼,道:“参见师父。”
凌波仙子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抬起茶杯轻轻拨动茶汤,才抬起头望着面前的得意弟子。只是片刻后,她白皙手掌微微颤抖,声音如常道:“你……和他……”
秦挽歌毫不隐瞒道:“回师父,徒儿已和他行了龙阳之礼。”
凌波仙子闭了闭眼,茶杯放回去时磕出一声清响,她轻轻的呼吸声落在场中三人的耳中,随即凌波仙子再度开口:“这次来,依旧是为了那个人……”她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秦挽歌,“你放心,当时惩罚已过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今日我特意寻你过来乃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通知于你。”
秦挽歌心头一紧,师父的言行透漏出此番消息乃是通知而并非商量。
果然,凌波仙子淡淡说道:“我与你师姐师妹商议过后,决定助你一臂之力放宁修明活路。”
秦挽歌并未露出一丝欣喜,依旧无喜无悲地站在三人身前,“条件呢?”
凌波仙子望了寻琴一眼,后者点了点头,上前将一方玉盒递到秦挽歌面前。
他在望清楚玉盒的瞬间,整个人难以自持地晃了晃。秦挽歌缓缓仰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恩师凌波仙子,涩声道:“……师、师父!”
凌波仙子冷冷盯着他,一言不发。
秦挽歌脸上满是伤心痛楚之色,眼中也渐渐有泪光闪烁,只是凌波仙子却丝毫不顾得意弟子此时的内心纠葛,冷声开口道:“他若是逃回了青云山,天成子乃至其他六位青云首座必会使出百般招数逼迫他说出合欢三宫的位置。就算你小心翼翼将他藏在初雪小筑没能让他了解门中布置,但三宫之中隐秘消息他依旧有所留心。挽歌,莫怪师父狠心,若是让他藏着记忆回到青云山,只怕我逍遥涧再无宁日!”
秦挽歌眼中含泪,苦苦挣扎道:“可是师父,我可以逼他立下毒誓,让他一生死守逍遥涧的秘密……”
“不要再天真了!”凌波仙子愤然起身,匆匆几步来到秦挽歌身前,秀眉皱紧,神色迫人,“就算发誓也无法完全确保他能守口如瓶,若是青云门强行以他父亲性命逼迫呢?若是他心中对你的情爱敌不过正道青云基业呢?”
一滴泪珠无声坠落,秦挽歌身形摇晃,缓缓瘫坐在地。
凌波仙子低下身,望着他的双眼,面带不忍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对他的,可是挽歌,师父不能允许任何威胁到合欢派的事情出现。你若是不把这个东西给他服下,将来有一日,合欢三宫门下消息泄露,那率兵攻打我逍遥涧的正道弟子之中必然有他一席之地!”
三妙侧过脸去,已经是不忍再看,寻琴亦是百般痛楚但又无计可施。
凌波仙子流出两行清泪,抚住秦挽歌的脸,哀声道:“你……你总归要在师门、在我们和他之间做一个抉择……”
秦挽歌一颗心早已是千疮百孔,昨晚还是温声细语的枕边人今日就要被迫成为危及师门的正道弟子。一个是含辛茹苦自幼艰辛扶持的恩师与师姐们,一个却是自小定下并蒂之约如今熬过种种磨难才能倾心的爱人……
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苦楚,抱紧凌波仙子嚎啕大哭起来,一如当年从乱葬岗被寻回时、那个抱住恩师痛哭不止的小小少年。
天音寺,灵禅院。
“师弟……”普泓双掌合十,轻轻唤了一声。
普厄登时回过神来,心中莫名有些慌乱,“掌门师兄,我……”
普泓看了他一眼,眸光深处似有深意,“师弟,今日若是心神不定,早课便不必勉强了。藏经阁尚有一些旧经佛卷需要誊录撰写,师弟不妨去帮普智师弟抄录心经,也好定一定心神。”
普厄并未发觉掌门师兄眼中隐隐异色,躬身行了一礼,随即向藏经阁方向走去。
普泓掐动念珠,慈眉善目,只是望着师弟远去的双目中缓缓现出怜悯慈悲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