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坐起身,微微低头看他。“你要说什么就尽管说吧!我无所谓。”这家伙真是……明明已经很不舒服了,还说那么多话。他不相信展昭真的能对他狠心,也不认为展昭会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但现在暂时还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生而为人,最可怕和最讨厌的是自己不能放过自己,”白玉堂看着展昭的眼神有些无奈,“难道你爱一个人,远比对方爱你更多,你也会这样吗?”
“……我不会让他知道。”被子里传来展昭沉闷的声音。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知道得太多就会痛苦,会痛苦而深刻得令他想忘记都做不到,所以他什么什么都不想知道。
也永远不会让那个人知道。
仿佛看穿了展昭的抗拒,也或者是说他如此的答案超乎了白玉堂所能承受的某些忍耐力之外,他忽然眯了眯眼睛,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刺穿过展昭身上的那层被子,“不论你说什么,假如你坚持认为我们之间没有关系而要赶我走,那么我爱上你,我们之间不就有关系了?”
展昭被高烧搅得迷蒙的神经,猛然被这句话最后一个消散在耳边的音节径直抽紧,他的脑袋“嗡”地一下炸开,一阵无法抑制的抖颤立刻盘踞了心头,刹那掀起翻江倒海的波澜。想不到,事情失控的程度似乎已经远比他事先预想的更加强烈。
只是秒针移动一格的间歇,展昭倏忽回过神推开被子,起身扬手又给了白玉堂一个耳光。这回白玉堂终于没有闪开,他刹那间有些蒙住了,难以置信的眼神须臾不离地落在展昭的脸上。他的话效果有那么惊人吗?竟会让展昭在糟糕的身体状况之下,第二次做出这样的举动,诸如这般一举一动实在很难和平时的展昭联系起来。
便待这时,展昭呼吸吐纳的频率更加急切。只见他眼里溢满了一种藏不住的痛苦,一字一句地开口:“白玉堂,你不觉得你的玩笑开得实在太过分了吗?我是男人,不是女人,就算你说了这样自以为是的话,那又能怎么样呢……”
话还没说完,他喘了几口气,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他感冒了好几个月没好,加上今天又开始发烧,刚刚还一时冲动地和白玉堂生气,身体的负荷全然到达了极限。毕竟这样病菌导致的肠胃型感冒对胃的折腾是很折磨人的,他应该自顾自休息,而不是激动。
“我哪有和你开玩笑……”白玉堂接过话头,刚说了几个字,看见了展昭的脸色从泛红开始变得发白。“怎么了,哪不舒服?好了好了,全是我的错,我忏悔我改正……快告诉我哪不舒服,别吓我!”生病的人是老大,他被展昭的表现弄得心慌意乱,情不自禁地许了一堆这个那个的承诺,只要他不要气得脸色发白,其他的再说吧!
展昭就算想回答也回答不了,他抬手捂住嘴,觉得胃里很是难受……
白玉堂又是一惊,伸手护住人的身体,“想吐?”
展昭还是无法做出回答,蹙着眉捂住嘴,忍耐着喉咙里往上涌的酸涩感,待勉强抑制住了那一阵恶心呕吐的反应,他才微微摆手,“我想我真的必须要去看医生了。”
白玉堂以最快的速度倒了一杯温热的白开水递给展昭,“来,喝点水,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展昭接过来喝了一口,但是有东西让他喝下去,反而刺激了他被病菌侵袭的的肠胃。一口水才喝下去,他当即便推开白玉堂,脸色难看地冲进洗漱室,真的吐了。他本来在飞机上就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几乎全是水,到最后已经没什么可吐了,还是无法压住恶心的感觉干呕了好一会儿。
白玉堂的脸色比他还难看,“展昭。”他抚着人的背轻轻拍着,又拿了一杯水给他漱口。“怎么样?舒服一点没有?”声音听起来含有几分试探,又似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展昭依旧头晕目眩,白玉堂说的话在他此刻听来像从遥迢千里远的地方震荡而来的,十分恍惚。他从嘴角掠起一抹古怪的苦笑,居然会搞成这样,谁能想到。
“白玉堂,你先出去。”展昭抽了几张卫生纸拭嘴,“我没事。”他把人推出洗漱室,关上门。吐得一塌糊涂,空气里散发着胃里出来的那种酸气,让他觉得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让人陪着自己一起忍受。
虽然展博仲不是一个好父亲,没有给过展昭良好的家教,但展昭仍是靠自己养成了规范自律的行为,他强打精神将把洗漱室洗干净,然后才出来。就算在非常狼狈的情况下,也不能让自己更加狼狈。
在展昭清理洗漱室的时间里,白玉堂掏出手机联系自家的私人医生。“喂,陈医生,您现在忙不忙?哦,既然不忙,麻烦您赶快过来出一次诊,地址在……对,我现在是不在家,但不是我生病,您见我从小到大病过几次?什么?我妈?我妈好着呢,她到加拿大找朋友去了……就这样,您抓紧尽快出门,我这里是急诊,病人耽误不起的!汽油费我帮您报销,回头再请您吃饭,挂了。”
收了线,白玉堂对着手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老头才多大年纪,那么多话。
等了一下,背后的门开了,展昭走出来。白玉堂放好手机,转身打量人。“现在感觉怎么样?”展昭摇摇头,表示还好。他进卧房打开衣橱,拿了一些衣服要去换下身上穿的。眼见展昭又进了换衣间,白玉堂微微蹙眉,在人关门前一刻挤过去,伸手把取暖干燥机打开。“要换衣服,在卧室里也可以换,你说你生病了怎么还那么折腾?”展昭闻言白了他一眼,把他挡出去要关门。
白玉堂耸肩嘀咕了一句:“就算被我看到也没关系的吧……”他过了嘴瘾,展昭脸色却沉了下来,“白玉堂,你……”就见白玉堂伸出一根手指竖在他唇前,“你还病着,稍安勿躁,我出去就是了。”展昭一下拨开那根手指,就把人赶出去,门随即关上。
“对了,你现在不许洗澡!”白玉堂收回踏出去的脚步,转回身又贴着门啰嗦道,“换下的衣服放在洗衣篮里就行了。”
“白玉堂,你吵死了!”
展昭心烦意乱的抱怨声穿透门板,白玉堂嘴边却是挑起一抹心满意足,从这么小的事上得到了成就感。展昭现在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有意思得不行。虽然他刚才吐得那么厉害,让自己很是担忧心疼,但这么一出横生出世的插戏,无形中搅乱了之前弥漫着的抑郁气氛。展昭应该暂时想不到赶他走的事了,等医生过来诊病之后,自己就陪着他好好养病,相信展昭也是明白自己心意的。
即便他还不承认。
但两个人只要相遇了,感情的产生是没有理由可言的,无论他是男是女,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
就好像刚才那样的片段,如同一天一天的生活里没有什么巨大变故,没有什么夸张钟情的点点滴滴的细节,人和人之间的爱悄悄地,渐渐地,就因为相处,因为很多一点一点的不起眼的小事,就慢慢积累。
展昭心里应该还有很多不为人知、不愿承认的挣扎与叛逆,那不要紧。因为太在乎而受到的伤害,他更不会再让他经历,他会保护他的人、他的心,让他快乐。
其实,连上帝也站着自己这一边,不是吗?
他白五爷的人生里怎么可能会有“失败”这种戏码。
之后不久,陈医生就带着一个女护士应约上门,替展昭看病。诊断下来是多时疲劳过度导致免疫力下降,故而感冒始终未愈,在这个恶性基础上病菌又引发了急性肠胃炎。陈医生为展昭注射了氧氟沙星针剂,又开了其他的药,之后取来按规定剂量服用。
当然,最重要的是要静养。
“咦,你小子居然也会这么关心人了?”陈医生收拾了医用器材,在白玉堂送他到门口时,他戏谑地朝人眨眼。
白玉堂挑起眉毛,“您说得我好像之前特别不懂事似的。”
“你那些哥哥朋友什么的,我的确从未替他们看过病啊!”陈医生很是无辜的表情,“今天生病的这个年轻人是你朋友,还是家里的亲戚?”
“不告诉您。”白玉堂瞪了人一眼,好像生气了可转而又笑了。
陈医生忍不住极度诧异,“为什么?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因为您很八卦!”白玉堂顺口说,“再问,我就不替您手下的小姑娘介绍男朋友了,让她永远跟着您干,烦死您。”
和陈医生一起来的女护士,整日像只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话很多。但一听到白玉堂这么说,她看了他一眼,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廓上浮起可疑的红晕。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害羞呢!”陈医生偷笑,和白玉堂咬耳朵,“难道她喜欢你?”
白玉堂哼了一声,“不关我的事。”
展昭躺在自己床上,打了针以后侧身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一动都不想动。他一直迷迷糊糊的,但始终没有真正睡着。曾几何时起,他似乎丧失了靠自己自然而然睡着的能力,即使如今精疲力竭,也依然难寐。
自己到底有什么是不能真正放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