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不经意的“风波”总算是告一段落。
白玉堂挑起眉毛朝计程车司机使了个眼色,那个人忙不迭点头,呲着牙揉着摔疼的地方,走到车边打开车门,跳上去赶紧驾车跑了。
“画稿拿好,坐地铁回去吧!”苏虹指了指女学生抱在怀里的纸筒,“到家了给我电话,小心点。”
女学生点头,对苏虹抱歉地笑了一下,轻声道别,又腼腆地看向白玉堂,她在生人面前总有点腼腆。“白先生再见!”
当真是个老实的女孩子,白玉堂也对她笑了笑,目送人小跑着离开。
“等久了吧?!”苏虹牵了牵嘴角,勾住白玉堂的手就走,“你还好意思说,几乎放了我的鸽子,在这里替你的宝贝学生打抱不平。”白玉堂一迳好笑地瞥了她一眼。
苏虹略微偏首,“那当然,我怎么能看我的学生对那种人妥协。”她细长的鞋跟沿着台阶踩出规律的节奏。在转角的地方,她突然脚步停顿了一下,抬手摸着自己耳垂上的三克拉钻石耳坠,啐了一口。“为什么到处都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愚蠢家伙,一个男人为了不满百元单位的纸钞斤斤计较,活该开一辈子出租车。”
她的口吻听起来充满了遗憾,仿若在她看来刚才那个司机之所以会从事着夜以继日的服务行业,生活不能达到富足,完全是他不思进取目光短浅的缘故。
为了几张纸钞锱铢必较,算什么男人。
白玉堂白人一眼,“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可以用一个月薪水喝一杯咖啡都无所谓。”巧妇难为的滋味,像她这样从来对金钱没概念的人是不会懂的。
“难道我花钱很厉害?”苏虹怪异地瞥了他一眼。
“我没留心,可能也还好……”白玉堂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比起其他以花钱为人生目标的女人,你的开销算节制。”
苏虹抿着红唇一笑,“你没留心?”她目露揶揄的神情,按下电梯按钮,盯住不断闪烁的指示灯,只待听到“叮”的一声响才睨了白玉堂一眼。此时电梯门打开,走进电梯间,她屈指弹了弹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很轻地叹了口气。“玉堂,那你留心什么呢?”
白玉堂一怔,“你的钱你自己花,有什么好奇怪的?”他疑惑地反问:“你有能力赚到,就有权力分配。再加上你爸每个月还给你额外的零花钱,手头充裕挺好的。”他几乎有些发笑,“像有些人整天和打‘游击’似的,每次都吃别人的、花别人的,弄得每个朋友见到他们唯恐避之不及,就和见到黑白无常没两样。”
“话是没错,但你一点都不在意真的好吗?”苏虹眼眸上扬,扫过白玉堂的脸。“我感觉我应该想一下,是不是一定要在你这棵树上吊死。”
白玉堂奇异地瞅了瞅她,嗤笑道:“呦,嫌弃我这棵歪脖子树了?”他眼中虽显露锋芒,却不知不觉勾起一丝了然的表情。“当初是你奶奶催着你找男朋友,你和我说,我们好歹认识了那么多年,就冲着多年的情谊也得帮你度过难关。”
“结果你帮了我,不知不觉好几年过去了。”苏虹漫不经心地点头,却又若有所思地微微凝视白玉堂的侧脸。可是生活真的可以只依靠一句简单的诺言就能撑起一片天吗?她和白玉堂从小一起长大,彼此比彼此更了解对方,小时候她可以简单得将白玉堂留在她的世界里,每天开开心心,什么正经事也不做,每天都一起胡闹一起玩,只要开心就好。
可是长大了,长大了就不同了。
即使是再了解,也不一定会成为彼此最重要的人。
“奶奶最近问起我,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了,准备什么时候结婚?”走进餐厅,在预定的位子上落座,苏虹弹了弹手指,恍若不经意地说,“这事你是怎么考虑的?”
结婚……
白玉堂正随手翻阅餐厅menu,闻听这两个字,心里咯噔一下。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一天从苏虹嘴里听到这两个字。尽管他当初答应做苏虹的男朋友,两个人从那时到如今也已经历了好几个春秋,但他竟然第一次才意识到他们两个在一起是有可能要面临“结婚”这一关的,就像人长了大,心情就会复杂一样,一切都会不同。
他的脸色不知不觉地僵硬,手指也不觉捏住menu的边缘。说起来,也不是他从未想过结婚这件事,而是他从未认真试想过此后的人生要与苏虹联系在一起。苏虹在他心里,一直一直都只是小时候一起胡闹的玩伴关系。
如果要和她一起,他要怎么办?
端看白玉堂的神情渐渐凝结,苏虹不动声色地握住他的手,眼光却落在自己细长的指甲上。“怎么了?心情不好吗?”谈起白玉堂的情绪,从她的语气里分辨不清她的态度是天经地义抑或若无其事,嗓音依旧恰到好处地慵懒磁性。“你四哥曾给我打过电话,说你心情不好,让我劝劝你。”
……白玉堂身体微微一震,“四哥……还说了什么?”他原想不置可否保持沉默,然而却还是开口,心里也随之开始剧烈跳动,好似被人一下子敲下一击响锤,不可抑止地掀起骚动,连同这几个月刻意想要遗忘的东西也一起被翻了出来,就算锈蚀在角落,长满了坚韧的灰尘亦或已经腐败消涩,就算面对的是残骸,他也放不下,扔不掉。
有些人有些事就如倒刺一般已经扎根,即使轻轻的拨动,也会不由地牵筋扯骨。
“没有了。”苏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嗤然道:“你以为他还会说什么?”
“哦,我……随口问问,没什么不开心的。”白玉堂难以形容心情地用手势随意比划了一下,便避开了苏虹的问题。他想他大概是太敏感了……四哥会说什么呢?他那个人虽然吊儿郎当,但口风向来是很严的,所以他应该不会说什么,其实自己早就知道的,刚才那一问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白玉堂不禁暗自苦笑了一下。
☆、(十五)心里真正的那个人
苏虹一直打量他脸上的变化,纤长的手指抵在弧度柔美的下颚,噙起一抹似笑非笑。“关于结婚的事,你也不用急着答复我,虽然我奶奶比较在乎,连礼物也送来了。”她从包里取出一个黑色丝制绒盒打开,里面是一条以珍珠配上闪钻镶嵌而成花瓣吊坠的铂金项链。“这是MIKIMOTO的新款,你知道的,我奶奶对珍珠向来很有好感。”苏虹挑高半边眉耸了耸肩,招来侍者点餐。
白玉堂慢慢点了点头。MIKIMOTO这个日本知名度最高的珠宝品牌一直主打珍珠的设计,苏虹的奶奶又常年住在日本,对日本珍珠充满了痴迷的欣赏,她会选这个牌子的首饰,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是苏虹奶奶催婚的信号,然而,他的心情却很复杂很奇特——一种愧疚的同时又轻描淡写想要置身事外的感情。
“很漂亮。”白玉堂吐出的回答很笼统,那是但逢一个陌生人看到美丽饰品也会表现出的观点,却不是应该给女朋友的。但苏虹什么都没有说,以毫未察觉白玉堂细微心态的态度收起首饰盒。
“看到这条项链,我就想到Baileys,只可惜这里没有,否则我真想喝一杯。”她眯起眼睛淡淡道,那款酒最常的喝法是将VODKA沿杯壁缓缓注入百利爱尔兰奶油whisky,随后用一根划燃的火柴把漂浮在表面的伏特加酒点燃,呈现在人眼前的火焰跳跃着飘忽的白色,忽暗忽明摇曳朦胧。
“红酒也不错。”在侍者端上点餐后,白玉堂轻摇着高脚水晶杯里的红葡萄酒,浅呷了一口。“不过有点我不明白,Baileys和那条项链之间有什么关系吗?”他狐疑地望向苏虹。
苏虹的指甲在樱红的嘴唇上点了点,随后执起酒杯端详着红酒浸淫的状态。”VODKA色泽晶莹澄澈,不甜、不苦、不涩,充满了烈焰般的刺激,可和Baileys融合之后,却转瞬变为了另一种馥郁芳香的味道;钻石原本总是骄傲地炫耀着奢侈光华,然而温润的珍珠却赋予了它出尘典雅的吸引力,它们本都是永远无法交汇的东西。”
她这些话的时候恍若很不经意,有点轻轻的笑意。“说真的,没有必要为了要和我结婚的事而有压力。”淡淡摇头,苏虹沉魅地说,“那又怎么样呢?本来无法交汇的东西,其实并不是不能结合,对不对?你可以在乎那个你真的想在乎的人,无论那是你心里的第一个,还是第二个。”她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语带双关。“所有的一切,重要的是你是怎么想的,而我所看重的是你当我是什么,你要给我一个答案。”
白玉堂望着她,她用这样透彻的眼神看他,仿佛她已经知道了什么,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将会无所遁形。在白玉堂眼里,此时此刻的苏虹就像一只洞察人心的妖物。“一个人一辈子当然只能爱一个人,爱两个人那是自讨苦吃。”他怔然之后,有些咬紧牙关地蹙着眉头。“苏虹,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在向你要答案啊!”苏虹笑了笑,“我问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你也有心避开回答。说真的,虽然我们认识了很多年,但是,当你看着我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她望着天花板,顿了一顿,耸了耸肩说,“我只感觉,你开心不开心,想要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