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楷。”
听到他的声音,周泽楷回过头来,放下怀里的单肩包和白大褂,站起身。
周泽楷礼貌的点点头,显得有些拘谨。张佳乐心直口快,上去就拍了他一下后背,笑道:“怎么,到我们心内科就这么不开心啊?就这么喜欢老叶他们那里?”
张佳乐力气不大,却把周泽楷打的向前弯下了腰。周泽楷没有回话,保持着微笑,略微低下头,伸手挠了挠后脑。
张佳乐笑了两声,便招呼着人往休息更衣室走。
周泽楷快速的再次扭头往窗户外看了眼,隔着住院部大楼前的绿化花坛,便是高耸的门诊大楼。急诊科就在门诊一楼,门口亮着彻夜不熄的指示牌。
“看什么呢?休息室在这边,背包放这里就好。”
听到催促,周泽楷默默收回了视线,一言不发的跟上前去。
又是新的一月,新的一轮实习周期。
心内科是医院里的大科,分了三个病区。韩文清是病区大主任,张新杰,张佳乐和林敬言各在不同的病区,分管本病区的各项事务。张佳乐工作多,本不是带教老师,不过因叶修的关系,对这个帅小伙留有不少好感,便顺理成章的把人拉来自己手下,亲自担起了带教的责任。
心内科手术多,病人多,最忙的时候,甚至整个走廊都加满了病床,劳动强度很大,一天十几个病程,四五个入院,三四个出院是家常便饭。张佳乐一度担心周泽楷刚开始实习,会很不习惯,但对方的能干却远出乎自己的意料。
首先,周泽楷病史问的细,病程写的好。一份好的大病历包括了病史,阳性症状,重要的阴性症状,是医生诊疗思路的直接体现。周泽楷写的病历文书虽不尽善尽美,但还是做到了有的放矢,重点突出,让老江湖的张佳乐一看就知道是动过脑子,而不是偷懒套用的电子模版。
其次,周泽楷对医院的一些操作流程了然如心,很多事情只需一个指示便可,至于其它的各种琐事,如写什么单子,放在哪里,打什么电话,他都会自己一个人蹭蹭蹭的全部搞定。而当遇到不熟悉的事情时,也只要教上一遍,就可万事大吉。
最重要的是,周泽楷肯吃苦,半点没有现在新晋医学生的焦躁和傲气,累活脏活都干,别的实习生一到下班点跑的飞快,他加班忙到六七点一声不吭。
张佳乐可轻松了不少,不仅在林敬言和张新杰面前炫耀自己抢着了宝,还不止一次的当面夸周泽楷能干。后者总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解释说是在急诊室的时候锻炼出来的。
不过,周泽楷虽能干,在人情交往上却并不如意。他经常一个人在边上闷声干活,几乎不主动参与别人的谈话,即便有,也是安静的坐着,或是点头,或是摇头,偶尔笑笑,跟公式似的,总带着些疏离感。
忙的时候如此,闲下来就更加的安静。别人拉邦结对的坐成一桌吃中饭,周泽楷则一个人抱着饭盒坐在角落里。别人闲下来聊些时事八卦,他则选择抱着砖头似的专业书,一字一句的生啃硬嚼,偶尔看的累了,则抬起头,目光穿过窗外晴朗的天空和葱郁的园景,落在对面淡绿色的门诊楼上,看的出神。
久而久之,科里的年轻人也就不太愿意找周泽楷聊天,只有花痴的小护士还会逗上几句,冲他泛红的脸蛋嬉笑。
周泽楷越是能干,他的内向和孤僻就越发明显,既便是忙的脚不沾地的张佳乐,也多少察觉到了些。他虽不清楚周泽楷到底是怎么样的性格,之前也只见过一次,但他清楚,在需要合作的工作中,过于封闭总不是太好。
于是,张佳乐便暗地里下了些功夫:例如中午的时候特意说请大家一起吃饭,点几个菜,好让人聚在一起;又或者是安排些一个人干不完的活,让周泽楷和其它人有合作的机会。
心内科报道的第十天,周泽楷遇上了每月三次的教学大查房。
大小医生们黑压压的脑袋一群,白花花的外套一片,规规矩矩的都排着队。主任韩文清走在最前,走到哪,哪里便鸦雀无声,连平时喜欢说笑调节气氛的张佳乐都闭了嘴,跟在后面老实巴交。
韩文清在医院是响当当的人物,和叶修同届,是一手将心内科扶植成如今医院第一块招牌的元老级人物。韩文清长的偏凶,又不喜笑,出了名的不讲情面,只要觉得有问题,管你是主任还是学生,管你是当官还是乞丐,该骂的照骂,该批评的照批评,奖惩分明,以严谨严明的从医治学态度,在整个医院内部,享有相当高的评价
韩文清走到第一间病室,站在病床旁,张新杰、林敬言以及张佳乐依次站在他右手边,其它人迅速而自觉的在床尾分站好,年轻的住院医生宋奇英则拿着病历夹,站在病床的另一头。
周泽楷慢了一步,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里,眼见着床尾站满了人,便一脸迷茫的在宋奇英边上转悠。张佳乐急的拼命拿眼神给他往床尾指路,可惜路没指好,反被韩文清发现,当即板着脸喝道:“张佳乐你挤眉弄眼的干什么。”
这一吼唬得张佳乐赶紧缩起脖子,哪敢再冒头。
韩文清凛冽的目光接着落在周泽楷身上:“你是轮转医生?”
周泽楷摇摇头:“实习生。”
张佳乐小声补充:“这个月开始的实习生,第一次参与教学查房……”话没说完,就又被韩文清冷眼一扫。
“教学查房和三级查房一样,有固定站法,那个位置是住院医师站的地方,你是实习生,应该站在后面。”见周泽楷不懂,张新杰便解释说,一边示意站在床尾的人分散开些,不要挤成一团。
周泽楷点点头,红着脸赶紧走到空出来的位置上,却没有注意到韩文清正若有所思的往自己身上看。
韩文清很快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示意宋奇英汇报病史。宋奇英是韩文清的研究生,毕业后直接留院。他背着手,准确且流畅的将患者的年龄,主诉,主要的病史,以及体格检查结果汇报给主任。
听完,韩文清满意的点点头,又亲自询问了患者一些问题,很快便有了判断。他取过病历夹,翻到其中一页,声音穿过人群,直接向站在偏角的周泽楷发问:“你来看下,这张心电图的诊断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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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来得及就晚上放
杏林春暖(14)
教学查房,本就是以学习为主,上级医生会选择相对典型或者有特点的病例,以此来考察下级医生的临床知识,并训练他们的临床思维。
心电图说难不难,说简单并不简单,再加上肌肉震颤引起的伪影,很多实际图像上的特征并不如书上举例的明显典型。周泽楷虽理论知识不错,但实践经验有限,纸上的十二条线看似熟悉,实则陌生,他上瞅瞅,下瞅瞅,心里有些想法,却又不敢确定,只得一看再看,直到眼里发花,才不太确定的小声说道:“……心肌梗死。”
举棋不定的语气让早就等的不耐烦的韩文清眉头紧皱:“提示哪个部位的梗塞?”
周泽楷只好又垂下头去看,看了半天,也不敢胡猜,只好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
韩文清拿回病历夹,板着脸,严肃的看向周泽楷,后者正垂着头,刘海盖住了眼睛,只有塌拉的嘴角透露出些许沮丧。
“这是你们组的病人吗?”韩文清继续问,声音偏冷,听的周泽楷心里发慌。
“是。”
“住了几天?”
“……一周。”
“这个是入院时就有的心电图,你既然不懂,有没有问你的老师?”
周泽楷顿了一下,但没有去看张佳乐, 如果他此时抬头,就会看到韩文清越发不满的黑下脸,而熟悉自家主任想法的张佳乐早就心如死灰。
沉默被解读为默认,果不其然,韩文清劈头盖脸就是一声“胡闹”。
“不看不问不学,你来心内科实习是为了什么。一个礼拜的时间,你却还不清楚自己组上病人的心电图,那你怎么去理解接下来的检查和治疗方案。医学是门严谨的科学,不是闹着玩的,你还是实习阶段,首先把态度放端正了。”
韩文清几句话把周泽楷一直以来的成绩付之一炬,深知这个实习生有多努力的张佳乐实在于心不忍,便出声想替他辩解:“这个不怪他,是我带教的不好,太忙,都没时间给他讲解。”
但韩文清毫不领情,目光仍刀一般刺在周泽楷身上:“你的老师没时间,你自己不会主动问吗?这里不是学校,我们没有义务给你解释所有的东西,你想学,就好好学,不想学,也没人逼你。”
周泽楷被骂的满脸通红,病房里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看过来,道道带针,戳的他体无完肤,心头血咕噜噜的直往外冒。连病房里的病人都掩着嘴笑,好心的替这位帅气的小伙子开脱:“人家还是学生,韩主任就别为难人家。”
但韩文清却摇摇头,声色俱厉:“我这是为他好。”
每一句,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周泽楷心头,一句“为他好”听的他将嘴唇内的黏膜生生咬出血来,口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眼眶里头一阵阵的发酸。周泽楷深吸几口气,死命的眨眼睛,才强忍着不让雾水蒙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