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你吧。”我想起自己也有很多不能说的保密事项,以后少不了也是同样装傻或者一问三不知,只得摸摸鼻子,放弃了。
“之后呢,你去哪?最近你一直在哪?“
“公司。”
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应当,让我一时没绷住,笑出声来。怕他误会,我赶紧解释道:“抱歉,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就是感觉有点——”
太违和了,真的太违和了。他躲监控、追车的技能满点,再加上外挂一样的身世背景,总给我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他也可以是很普通的人嘛。
我努力控制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要笑,也不知自己笑点怎么突然这么低。闷油瓶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我,然后又一次伸出右手,把手搭上我的后颈处,轻轻施力捏了捏。
这怎么看都是一个表示亲昵的举动,我有点愣住,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目送他离开后,才返身进入宾馆。
在大厅等电梯的时候,适逢前台的座钟的整点报时。听到日期的那一刻,我猛然意识到,今年的自己好像不用过节了。
第五十七章
第二天一早,我们接到了深圳海关发来的传真件。海关出入境记录显示,闷油瓶的自香港入关的确切时间是4月22日,也就是第一起案发后15天。而上一次入关记录则要追溯到过年以前,因此彻底排除了参与第一起案件的可能。
在没有进一步证据证实第六起案件的凶手与前面系列案件不同时,三叔顶着全组人巨大的失望拍了板,道:“行了,那边不用再盯着了。能随时找到人就行。”
之后,那些曾经以为终于找到案件突破口的成员都有点灰心,这也没办法。我们的行为模式从来都是“假说+验证”。
所谓“推理一时爽,举证火葬场”——提出推理假说的时候总是很爽,找证据验证相比之下,既乏味又过程冗长。追查到头一场空是常有的事,可是我们还得坚持不撞南墙不回头,一个棘手的案子下来,谁脑袋上不顶着十几个包?因此怎样把有限的警力集中投入到有可能性的方向上,是个挺有学问的事情。
会后各自按部就班到岗。保险起见,我没忍住还是打开了公安的身份系统,手欠查了一下“张起灵”这个名字。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么不吉利的名字全国竟然还有44个个人在用,加上这数字就更不吉利了,可见中国普及基础教育的迫切程度。
这么多人显然来不及一个一个看。我先简单过了一下概况,排除掉年龄和性别明显不符的十几位,再把剩下不到二十号人挨个点开,和预想中一样,没有一张照片是他。
之后我仔细想了想,实在找不出什么筛选条件了,就决定赌一把。我把籍贯或现住址都浏览了一遍,单单挑出来位于走廊案件涉及的那五个省的人。最后有一个广西籍贯的身份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个“张起灵”是1984年生人,现年30岁,比28岁的张海华老点。长相上倒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虽说证件照与本人对比常常失真,但也不至于完全认作一个人。
他的籍贯是广西上思县,18岁高中毕业入伍,26岁服满三期退伍回乡。据档案上记载,服役期间他曾两次荣获二等功,具体原因未注明;另外受过一次处分,名义是休假逾期未归。退役原因则是任务中受伤致七级伤残,无法再执行军事任务,最终选择退伍。
这资料有点眼熟。我在笔记中翻出庞二贵的资料。果然,二人报名从军在一个地方,并且服役时间也有交叉。但是也不能说明什么,或许只是巧合。
档案上关于这个人回乡后的经历再无记录。没有现住址,没有联系方式,没有就业合同协议之类,好像隐入了茫茫十万大山一般。
考虑到那里属于边远山区,我没有太奇怪,档案系统不完备也正常,再用其它渠道查询一下就好了。我把这份档案打出来,抄录下身份证号,开始往外打电话。
近几年各类部门跑得多了,总会积攒下些用得到的人脉。我挨个给去了电话,也没抱获得什么重大信息希望。
但是返回来的信息却相当奇妙:经过邮局、银行、通讯、交通等部门的证实,这个身份证号上,没有银行卡开户记录,没有邮局收汇款记录,没有挂名的手机号,没有机票火车票购买记录,没有工商业个体户经营证明,甚至没有第六次人口普查的住址情况。可以说,我都想再去档案库里找找,有没有死亡或者失踪证明了。
把我能想到的地方问遍后,我心有不甘地放下电话,心中愈发奇怪了。
在身份系统逐渐完善的中国,这其实是个很奇怪的现象。当然我知道边远地区确实条件困难,但是没有手机没有银行账户的生活还是难以想象,除非他生活在一个完全与通讯网络隔绝的地方。不过按理说,好歹也应该有每年县市级的伤残军人抚恤金发放记录吧,这笔钱他总不能是年年上门领的吧?
我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点了根烟。试图理清楚思路时,不由地想起了闷油瓶昨晚不经意的感叹。他说他是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和我手上这个“张起灵”的经历何其相似。我有点烦躁,掏出手机来,特别想要直接问问他,却又忍住了。
没有过去和未来,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想表达什么?这个“张起灵”的身份和他什么关系?
我把玩着手机,调出偷拍的张海华的档案。和“张起灵”的记录做了一下对比,直觉得有哪里不正常。
张海华这个人,一直在香港接受精英教育,高中毕业后直接出国本硕连读,取得学位归国后进入家族企业,直接空降高层,近几年频繁出现在大小报纸的版头。
没错,我盯着2010这个年份发散开了思维。张海华四年前海归回国,张起灵这个人也正好不久后退伍。这两个身份,难道互相间有什么关系?
那么他告诉我另外的名字,是想暗示我他现在这个身分是假的?太扯了,对方明显是家族企业,从小长大的谁也不瞎,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忽悠全体,难度系数有点高啊。
再说,人家公司的人单凭照片就认出了他,肯定相处已久。一个人说谎容易,撺掇着一帮人帮忙圆谎,就算真做到了,也有点不人道吧。
我叹了口气,把烟掐灭。可是,昨晚他又明言承认与这个案子有关了。
按说一个香港的企业,还是搞户外培训的,应该和裘德考经营的范畴没有一点交集才对。
矛盾出现了,那么,是谁错了?是闷油瓶说谎,还是小花推理错了?
如果是前者,我俩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他煞有介事地编出一个名字,说了一堆感慨——好吧,至少对他而言是一堆——最后我还真能查到类似的身份。若这些都是谎言,有何必要?
我想起二叔总教导我的话,当分析一个人的时候,先想想他的动机。闷油瓶若骗我,有何目的,又有何好处呢?
我不是什么大官,怀不怀疑他不由我说的算。骗感情就更无从说起,明眼人一看便知,一直是我企图纠缠他。甚至仅因为我死活拉人家来吃饭,胖子还给我送了个外号叫“大宝”,原因是大宝,天天贱。
总之是完全没有必要的行为啊。
而后者呢?小花的推理虽然很大胆,但是在我多年相处下来,我甚至小花办事为人的细致谨慎,没有充分的证据他不会随便说出自己的猜测,单看他之前为了验证自己推测,直接跑去湖南就可以了。
因此,如果要斩断这个矛盾,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闷油瓶是以另外一个身份与案件有关的。
我慢慢靠在椅背上。这是只有我才知道的事实,问题是该不该相信、该不该上报呢?
***
晚上的例会上,新的证据更是证实了小花的推理没有错,因为潘子联系到了原来官员的司机。
那司机姓刘。之前给他看照片,他完全没有印象,但是这回一提到卧底的事情,他就全都想起来了。
据他描述,具体的案情进展他知道不多,大概定主卓玛当时打入对方一个夜总会内部当了服务员,多次听到李四地的抱怨,一来一往间收买了李四地。
但这件事在当时很严肃,因为不敢信任身边人,那局长很多次甚至亲自前往偏僻饭馆,与这二人会面。
电话中说不清楚,刘司机已答应过来协助我们了解情况。在专案组庆贺找到了方向时,我独自抱着肩沉默。
莫非闷油瓶的另一个身份,真的大有玄机?
第五十八章
之后三叔提到了很久之前他着手调查的□□来历。说实话,我都快忘记这码事了,看对面胖子翻白眼回想的表情,知道他也没比我好多少。
也多亏他的表情太招眼,三叔的眼刀完全就冲着他去了,我才没有因反应迟钝被点名。
三叔给出的信息来源比较含糊。话里话外透露出,他为了找线索托了一些关系。不过具体来路他没有明说,想来是不能明说也不能说太细的关系。
□□这东西,在历史上或者传说里,主要出现在富庶之地,用在宫廷查案御史或江湖帮派之间,因此多出自都城或北方。在中国大包邮区这一带,要说能做到传说中级别的,据三叔的得到的线索,就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