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羲睁开眼睛,支起身,看着陆小凤睡得昏天黑地,两撇小胡子一抖一抖,时不时的砸吧砸吧嘴似是做了什么好梦,这么看,陆小凤颇为稚气。
这么想着,闻人羲又忍不住笑笑,和自己相比,陆小凤可不就是稚气的年纪吗?
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抚平陆小凤脑袋上睡得翘起来的毛,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缩了回来。
还是个孩子呢。闻人羲神色复杂的看了半晌陆小凤没心没肺的睡相,幽幽的长叹一声,复又躺下身,闭起双眼。
还是个可以感情用事的孩子呢。
他们这边安静了,另一厢却是热闹非常。
准确的来说,应该是鸡飞狗跳。
原因?
玉天宝喝醉了。
平心而论,他喝醉了其实真的看不出什么来,眼神清明逻辑清楚,手也半点不抖,半点也看不出他等西门吹雪等的太无聊足足喝了三大坛烈酒的痕迹。
他惯是个会享受的人,所以除了三大坛美酒,他还叫了一整桌好菜,懒洋洋的提着筷子给自己挑鱼吃。
寸缕寸金的玉生香被他随意地披在身上,领口处一圈雪白的滚毛,衬着他略微上挑的眼型,就像只骄矜又贵气的波斯猫。
变故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一大群人呼啦啦的冲进来,又呼啦啦的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手里的刀剑磨得雪亮。
来者不善。
没有人敢说话,场面一时间凝滞下来,就像是一个装满了火药的火药桶,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火星子,瞬间就“轰”。
彻底炸开,不留活口。
“呵。”玉天宝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嘴里,鱼被料理得很好,鱼肉新鲜又甜美,吃得他心情不错,所以他还算给面子的对着为首的人笑了笑。
“来即是客,不若坐下好好聊聊?”
“此地简陋,我家主人还请少教主移步小住。”
为首的是个中年汉子,一身短打颇为干练。
“还真是……”玉天宝低下头,用筷子戳戳鱼肉,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你家主人,还真是好——大——的脸啊。”
周围的人明显被他的话激怒,略显激动的手上的兵器都忍不住动了动,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那中年汉子一抬手止住众人的动作,看起来他还颇有威信,只一个动作,堂屋里便安静的没有半点动静。
“此地简陋,我家主人还请少教主移步小住。”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语调平和,和刚刚并无区别。
玉天宝挑眉,忽的笑道:“看起来你们的生意并不景气啊。”
“此地简陋,我家主人还请少教主移步小住。”那人努力忍住自己已经堵到喉头的话,再一次说了一遍已经说过的话。
玉天宝并不惊讶于他的重复:“让我来猜猜,你来之前,一定有人跟你说过,别多嘴,对吧?”
“……”哑口无言,的确,在他们这群人出来前,就已经被千叮咛万嘱咐过,千万别和玉天宝多说话,别看这位少教主武功实在是低得上不得台面,论起心机智谋,几百个他们摞在一起也比不上一个玉天宝,更枉论这一位是出了名的阴狠毒辣,下手毫不留情。
是以,少说少错,不说无错。
玉天宝没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笑,那种温和的,好像见到了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一样的笑,笑的让他后背发凉。
“此地简陋,我家主人还请少教主移步小住。”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示意手下动手,他已经决定速战速决,西门吹雪离开的时间极少,错过了这个时机,他们就很可能再没有机会。
玉天宝放下手里的筷子,竹制的筷子敲击在瓷器上,发出很清脆的响声,声音并不大,但是却一下子让场面重新又凝滞下来。
明明知道眼前的青年不是他们一合之敌,但是无论谁都会被此时他身上的气势所慑,不敢稍加逾越。
“你看了那么久的城门,似乎还是没学会怎么看人啊。”玉天宝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面色微冷。
但他还是笑着的,冷淡的挂在脸上,未达心底的笑,他的眼底,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冰寒。
此时他已经听见了外头传来的信号声,劈啪作响提醒着里面的人该撤退了。
为首的一咬牙,转身:“撤!”
玉天宝在他后面说道:“帮我带句话,下次想见我,要记得规矩。”
他的语气森寒,听得让人后背发冷,寒毛就像是钢针一样,根根直立,刺得后背生疼。
待到西门吹雪走进来的时候,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该喝酒的喝酒,该吃饭的吃饭,台子上说书的先生依旧说的口沫横飞,台下的玉天宝听得摇头晃脑,面前一大桌菜大多只动了一点点,就被扔在桌上慢慢冷透。
一切都很正常,真的很正常,如果玉天宝没有在睁开眼睛的第一秒就看到西门吹雪的话。
这并不怪他,毕竟这世上总有些人,哪怕站在无数人里,也是鹤立鸡群一般,一眼就能看到的。
玉天宝皱皱眉,站起身:“回来啦。”
西门吹雪点点头,把手里用油纸包起来的糕点放在桌子上。
玉天宝孩子气的很,爱吃甜的,尤其是城东头那家的梅花糕,今天路过,西门吹雪就顺便买了些回来,不然若是被他知道了,十有八九是要跟他堵上半天气的。
要是别人,哪怕是陆小凤,西门吹雪都不太会在意这种事情,偏偏撞上玉天宝,他也就只能无奈的投降了。
玉天宝,玉天宝,当年玉罗刹这个名字取得倒还真是颇有远见,这人这般性子模样,可不就是被人当成宝宠着的吗。
西门吹雪略晃神的瞬间,玉天宝走过去,一伸手把人抱了个满怀。
他比西门吹雪矮上一些,抱住时脑袋恰好能抵在西门吹雪的脖子位置。
“你可算回来啦。”玉天宝说的又轻又软,就像是只跟主人撒娇的猫。
“嗯。”西门吹雪抬起手,温和的应了一句,还是没有抵过那毛茸茸的,看上去手感颇好的头发的诱惑,上手揉了揉。
平时这人可是绝对不会这么乖顺的往他身上靠,西门吹雪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本来酒量就不怎么好,还喝了那么多烈酒,不醉才怪。
“回来就好……”玉天宝嘟囔着凑近,眯着眼睛想了一会,一口咬在了西门吹雪的脖子上。
西门吹雪微惊,差点下意识的把人给推了出去,不过按照玉天宝下嘴的力度,要是真推出去了,估计他自己也得掉块肉。
没错,玉天宝咬得很用力,一直咬到他嘴里都能尝到血腥味都不肯松口,看那个架势,真的像是要从西门吹雪身上咬块肉下来一样。
西门吹雪皱着眉,一手托住人,抬眼扫了一圈,很好,所有人都识相的偷偷溜走了,见身上的人非但没有停下来,反倒有往他身上其他的地方也盖个带血的印章的架势,他果断抬手敲在玉天宝后颈上。
玉天宝只觉得后颈一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当然他在昏过去之前,没忘记在自己刚刚挑好的第二个下口地点咬上一口。
西门吹雪哭笑不得的把人抱回房间,放在床上,给人脱了外衣鞋子,扯开被子盖上,看着那人一翻身抱着被子睡得香甜,才坐在桌前,脱掉自己的外袍,拿出药盒处理伤口。
玉天宝那一口咬的很深,却幸好没咬在动脉上,出血并不多,西门吹雪对着镜子撒好药,还没来得及拿出绷带,就看见淡淡的雾气从窗口弥漫进来。
很明显,会这么出场的人也就只有玉罗刹了。
诈死的人当然不用回魔教处理那一堆能压死人的事务,所以他就愉快的全国各地溜达了溜达,时不时的来骚扰一下他两个被缠在麻烦里的可怜儿子。
在玉罗刹这里,他的两个儿子早就挂上了勾搭成奸,夫唱妇随等等奇怪的标签,一进房间,他看到西门吹雪脖子上的伤口,便笑着调侃道:“年轻人就是玩得开啊。”
经过这么长时间,西门吹雪早已充分意识到他这个生父的恶劣本性,也根本没理他,只低头把绷带往脖子上绕。
“唉——”玉罗刹长叹一口气,“孩子大了,连和我这个老头子说说话都不愿意喽。”
他说的辛酸,就像他真的是个辛辛苦苦养大了孩子的孤苦老人一样。
西门吹雪看了看他白皙光滑,连个皱纹都没有的脸,又瞄了瞄他肌理分明的体魄,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
那一身的香粉味别以为他闻不到,不知道又是从哪个温柔乡里爬出来探望儿子的。
玉罗刹笑起来,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若说他是西门吹雪的兄弟,想来也会有人信。
伸手给西门吹雪脖子上的伤口系上一个看上去很可爱的,胖嘟嘟的结:“大福小时候牙疼,我给他敷了点药,往他脸上这么一包。”一边说着玉罗刹做了个手势,“然后在他脑袋上打了这么个结,大圆脑袋顶着这个,他想解又够不着,急的直哭,别提多有意思了。”
“大福?”西门吹雪下意识的重复。
“他小时候身子弱,起了个小名压一压,可惜懂事了就不肯让我叫了啊。”说着玉罗刹摇摇头,此刻他看上去颇具慈父风范,半点也看不出他曾经为玉天宝决定了一个多么惨淡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