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襄侯可怜兮兮地嗅了嗅鼻子,道:“人家只是担心你……”
夜已深重,薛穿心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不满道:“那俩人还要抱多久?”
齐鹏道:“人家小两口好不容易重聚,多等一会儿让他们欢喜一下不成吗?”
“他们欢喜,而我在这里吹冷风。”薛穿心翻白眼道:“谁又让我欢喜?”
齐鹏鄙夷地切了一声,对楚留香道:“楚兄弟,你把怀抱借给他。”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为何是我?”
齐鹏理所当然道:“我和薛大侠不熟啊。”
楚留香:“……”
这边楚留香犹豫着怀抱借还是不借,那边薛穿心斜眼看他,道:“边去!”
楚留香:“……”
薛穿心又道:“你若把外衣借我,我可能会欢喜一下。”转脸看齐鹏,嫌弃道:“你就算了。”
齐鹏:“……”
老子才不想把衣服借你穿!
毛病多的小混蛋!
***
学采集没有死。
在假冒侯爷的那些日子里,他竟然勾搭上高丽王,阴谋败露后,跟着高丽王跑了。
景襄侯没有将此事禀明皇上。一是丢脸,二是怕皇上知道他不务正业弄出个假侯爷差点把自己搞死,再也不让他听戏唱戏。无戏可唱的日子,人生将了无生趣,这简直比杀了他还痛苦。
因为没有弄死学采集,薛穿心只拿了十万两银子。
银子虽少,但也不忘跟楚留香三七分。
梨子园。
薛穿心给自己斟了杯茶,浅浅品上一口,道:“其实我并不爱听戏。”
楚留香笑道:“我知道你过来是为景襄侯捧场。”
薛穿心摇头道:“我也不是因为捧场才到这里。”
闻言,楚留香有点糊涂了,道:“那你为何来这里?”
薛穿心唇角微勾,笑容邪肆张扬,道:“我是为了满足某种心理才到这里。”
楚留香挑眉道:“什么心理?”
“你想想,唱戏的可是个侯爷,而我可以……”薛穿心桌子一拍,忽然高声道:“《调风月》听腻了,给爷换个《打金枝》。”
看着分量十足的金裸子,班主喜不自胜,立马让戏子们着手准备。
开场弦律一响,只听清脆如同珠玉落地的嗓音唱道:“头戴珠冠压鬓齐,身穿八宝锦绣衣……”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紧接着,金枝女升平公主华丽登场。
薛穿心笑道:“这下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非常明白。”
薛穿心道:“感觉如何?”
楚留香笑容迷人,道:“很好。”
这时,一个低沉浑厚的嗓音响起:“一见红灯怒火起,大胆的打碎它又怎的,纵然你不挂红灯不见我,今日也要闯进门……”
楚留香看着扮演驸马的戏子,惊讶道:“他是……”
薛穿心淡笑道:“侯爷夫人。”
故事的最后,爱唱戏的侯爷还是登上梨子园的大舞台,实现了他的超星梦。
与他站在同一舞台上的,是他心爱的夫人。
“你可有想听的?”
“暂时没有……”
“那就来个《天仙配》吧。”
太阳已落山,夫妻双双把家还。
伍拾玖
寒冬已至,大雪纷飞。
冷风刮在人身上如同刀割,刺骨而冰冷。
这该死的天气,让人恨不得赖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永远不出来。
街道上的人寥寥无几。
石桥上,天青色的油纸伞在主人手中左转转右转转,转个不停。
忽地,一声低沉醇厚的嗓音响起:“红·袖,你再转下去,我的眼睛就该花了。”
“好了,我不转就是。”李红·袖娇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么无聊。”
穿过石桥,走在被雪覆盖的青石板上。李红·袖紧了紧大红色的狐裘外氅,看着路旁几株开得正艳的红梅,道:“你确定薛穿心在家?大冬天的别白来一趟。”
楚留香道:“这么冷的天,他应该不会外出。”
李红·袖道:“那可说不定。只准你出门找他,不准他出门找别人吗?”
楚留香无奈道:“不在也没关系,我这不是替蓉蓉送手稿么。”
李红·袖哼了一声,道:“分明是你自己想找朋友喝酒,给蓉蓉姐送手稿不过顺带而已。”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无法否认。
大雪已停止纷飞。
楚留香步行到琳琅轩,将苏蓉蓉手稿转交给掌柜,便和李红·袖离开。
薛穿心住的地方离琳琅轩只隔了一条街。
看着牌匾上行云流水狂放不羁的薛府二字,楚留香敲响红色大门。
大门很快被打开,开门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正满面愁容地打量他们,道:“你们找谁?”
楚留香动作优雅地收起伞,微笑道:“我们是薛穿心的朋友……”
少女眼睛一亮,不待他说完,高兴道:“这么冷的天,难得你们有心看望我家公子,还不快进来。”
少女领他们到客厅,端茶倒水,体贴地递上暖炉,笑道:“你们且稍等片刻,我这就派人请我家公子过来。”
楚留香笑道:“谢谢。”
一杯热茶下肚,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李红·袖瞇着眼睛,十分舒服的样子。“这姑娘不错,我喜欢。”
楚留香道:“你这话千万不要被她听见。”
李红·袖道:“听见了又怎样?”
楚留香道:“会吓坏她的。”
李红·袖歪着脑袋,一时没想明白,随即噗嗤一声,娇笑道:“想什么呢?你什么时候学得这般坏?”眼珠一转,思及前几月楚留香总和薛穿心在一起,道:“是不是和薛穿心学坏的?”
楚留香一本正经道:“你想多了。”
李红·袖“哦”了一声,道:“那一定是你带坏了薛穿心。”
楚留香正要开口,突然听到磨刀声。
两人对视一眼,悄然起身,循着磨刀声的方向,来到花园。
花园中有个亭子,亭中有个黑衣妇人侧对他们,弯腰弓背,神色专注地磨着手中杀猪刀。继而用清水冲洗干净,举到眼前如同对待情人般深情地注视它。寒光湛湛,杀猪刀一点点靠近她的脸。
她拿刀要对自己的脸做什么?
李红·袖惊得摀住嘴,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那把杀猪刀贴在黑衣妇人左面脸夹,一下又一下往脸上刮——毛。
不知何时,黑衣妇人已转过身来。她另半边脸,是毛茸茸的猴脸。
一撮又一撮棕色毛发掉在地上。
半张猴脸上的毛越来越少,那种诡异感也越来越少。
刮掉脸上毛发,黑衣妇人竟也貌美如花。
方纔是妖怪,现在便是仙子。
反差巨大,看戏的两人不禁为这场惊悚刺激的变脸好戏怔住。
“何方宵小,偷看老身刮毛?”
楚留香和李红·袖乖乖走出来。
黑衣妇人将自己宝贝杀猪刀洗干净收好,道:“你们是何人?”
楚留香笑道:“在下楚留香……”
黑衣妇人截口道:“盗帅楚留香?”
楚留香道:“正是。”
黑衣妇人这才仔细打量他,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道:“找小贱的吧,他现在应该在梅园。”手指往西方一指,道:“就是那边,去吧。”
楚留香道:“多谢前辈。”
直到走远,李红·袖才好奇道:“你叫她前辈?”
楚留香道:“怎么?有问题吗?”
李红·袖道:“我见她不比你大多少,你怎么知道她是前辈?”
楚留香道:“你没有听她自称老身吗?”
李红·袖想了想,感叹道:“她看起来根本不到三十岁。即便驻颜有术,也不该如此年轻。”
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石观音,那也是个驻颜有术的大家。
楚留香但笑不语。
梅园之所以叫梅园,只因里面种满梅树,才叫梅园。
刚进梅园,磕磕绊绊的琴音从远处飘来。
紧接着,一声咆哮乍起。
红梅纷落,几点落在银衣男子身上。
远远的,楚留香见到自己好友一把将罩在身上的鹤氅扯下,狠狠摔在地上。
长发披散,狂放不羁。观之神态,恐有走火入魔之兆。
那边,薛穿心双手抓着自己头发,都快把头发揪光。
“蠢货!你听不懂人话吗?”实在不解气,他踹翻一旁石凳,怒吼道:“没那个本事,弹什么高山流水!你这是要交朋友还是追老婆?”
青衣少年坑着脑袋,鼓着腮帮子,道:“对心仪女人表白的男人十之八九都会弹《凤求凰》。俗!”
薛穿心深呼吸,不要激动,不能生气,不能打人。薄唇一扯,磨牙道:“不管它俗不俗,关键你可以弹。高山流水,你手指头跟得上吗?弹得什么鬼玩意!”
青衣少年不悦道:“有那么糟糕吗?我觉得还不错。”
薛穿心失笑道:“你觉得自己弹得不错?你心上人听了非得一脚将你踹飞不可。”
青衣少年倔强道:“我就不要弹凤求凰。再说,汐仪也不喜欢俗气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