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宁国府里,莅阳躺于软帐床上,迷糊着嘱咐婢女备好压岁钱,等会儿孩子们来了记得通知她。
甚至妙音坊中,宫羽在纸上写下了四首祝贺新春的诗句,连带着满载心意,准备送给自家宗主。
待新年的钟声终于敲响之时,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边的动作,直直地听着那洪亮的钟声。
不知是谁先回过神来,望着犹似茫然的大伙,声音轻柔,“已经是……新的一年了啊。”
“是啊。新的一年了。”
“本阁主又老了一岁。唉……”
“新的一年祝各位开开心心,无灾无难!”
“来来来喝酒!”
“飞流,飞流……也要喝……”
“小孩子一边去去去去。”
“别这样说啊!庭生要不开心的哈哈哈哈哈~”
梅长苏看着他们,笑得开怀。
这个新年,过得无比美好。又美好得,过于虚假。
他知道,这终究只是个梦。
而最幸福之时,或许就是该梦醒之时。
“宗主?”耳边传来了黎纲的声响。
“宗主?醒醒罢?靖王殿下在等您呢。”
梅长苏缓缓睁开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却没有说一句话,仿若连呼吸也留滞在那热闹无比的梦里。
“宗主?怎么了?”黎纲似是担忧。
梅长苏摇摇头,起身披衣。“没什么……只是……”
“做了个此生难遇的梦罢了。”
不负责任番外/蔺苏
【前言:此与正文无关,或许只是一场人间残梦,不喜者勿入】
“苏哥哥!雪!”又是一年春节佳景,金陵长街高挂灯笼,红光映眉目,喜气暖心田。
院里北风呼号作响,以一气余烈在逼仄庭院里撞来撞去,刮起地上卷做云堆的积雪,簌簌落琼白,翻飞作雨声。
飞流扑到漫天飞雪里去,用双手接住一触即化的雪花,笑得纯真无暇。
“别玩太久,小心着凉。”梅长苏倚在门旁,看着院里的飞流,眼里流转温润笑意。
“行了,今儿是除夕,你就少管点飞流吧。”蔺晨飘飘悠悠地从不远处飞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拳头,晃了晃,“猜猜里面是什么?”
梅长苏看了看蔺晨,见他笑得一脸痞子相,便知里头也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什么?”
“送你的新年礼。”蔺晨摇了摇头,荡漾着笑意的眼角眉梢尽显风流,“你猜猜呗。”
“玉佩?”往年,蔺晨也不曾送过什么新年礼,梅长苏虽觉好笑,却还是被微微挑起了兴趣,随意一猜。
“不是。再猜。”
“珍珠?”看那玩意被蔺晨一只拳头捏在手里,便知物件不大。
蔺晨叹气着摇了摇头,尾调拉长,颇为惋惜,似是在戏谑逗弄,“梅长苏,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俗呢?”
梅长苏哑然失笑,“你不说就算了。我不稀罕。”
“唉别呢!”蔺晨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抓住了佯装要走的梅长苏,一点点地舒张拳头。
里面放着的,赫然是一颗红豆。
“你看。我要送你的,是一粒相思。”声音郑重得,不似在说笑。
梅长苏盯着那粒朴实无华甚至颜色暗沉的红豆,眸中星光开始湮灭,浮浮现现恰如秋水淡莲,柔软,却又深沉。
他深吸一口气,止住心中微颤,接过那粒红豆,挑了挑眉看向蔺晨,“就送我一粒啊?”
蔺晨见他收下便松了口气,顺势用手捏了捏梅长苏的脸,“吉婶前几天趁天气好晒了一大堆,我刚刚去厨房时看见了便顺手拿了一颗,你若还要,那我再向她老人家讨去。”
“你若敢当面喊她老人家,看她送你的究竟是一碗红豆还是一顿棍子。”梅长苏没打开蔺晨的手,说话间眉目淡淡,暗藏调侃。
蔺晨哂哂一笑,“你别跟吉婶讲啊,不然今晚的饺子就没我的份了。”
“那你把放在我腰上的爪子给拿开。”蔺晨总习惯了用手搂他或哥俩好地勾肩搭背,手上一空便会缠上来。
“这个我可不答应。”蔺晨摇摇头,甚为理直气壮,“我这叫照常诊脉。梅长苏,你可不要违背医嘱啊!”
说着,他放在梅长苏腰上的爪子又示威般地紧了紧。
“蔺阁主,敢问这天下谁诊脉是诊到腰、上、去、的?”
蔺晨凑过来蹭了蹭他的脖子,嘴里笑嘻嘻地,“嘿,那还真有一个~”
“谁?”梅长苏觉得脖子微痒,转过头时颈上恰巧擦到了蔺晨的唇。
“就是我啊!”蔺晨一点都不自谦地继续往他面上凑,喷洒的热气吹得耳朵微颤。“长苏啊,你看我好歹送了你一件新年礼,你也送我一个呗?”
在梅长苏还未回答之前,他就吻上了梅长苏的鬓角,一点点地顺势而下,吻上他突出的颧骨,吻上他苍白的双唇。
“一粒相思豆,这么寒酸你还敢向我讨要还礼……”梅长苏轻叹着,眼里似融融春水似潋滟波光,终究没推开蔺晨。
蔺晨起初好歹念着白日不宜宣淫,只是浅尝辄止,可后来听得院里黎纲喊,“宗主啊,陛下来了!”他便起了恶作剧心思,压在那人唇上的力道越来越重,直把人亲得迷迷糊糊。
“你,你可够了啊……”梅长苏一点点地推开他,喘着气,双唇饱满含水泽,“景琰要来了,别闹了。”
蔺晨的手顺着腰往下不规矩地捏了一把,“萧景琰来了又怎样?他气你怀疑你不信你,把你逼至那般惨绝境地,哪怕你心宽,饶恕了他,我可不愿原谅他。”他又亲了一口,“就让他在厅里等着吧。别去见了。”
“行了,蔺晨。”梅长苏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景琰身为帝王,有他自己的顾虑。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像个小孩般斤斤计较。”
“我斤斤计较?”蔺晨的手终于从他腰上松开,声音却变得微厉,“梅长苏,你在金陵这几个月不知多少次被他气得差点永远失明了你知不知道?要不是后来我把阳气补给你,你或许早已五识尽退,记忆尽丧!都如此了,你还为他说话?”
“……说到底,”梅长苏倏地沉默了下,两眼阖上又睁开,却藏不尽斩不断那如藕浮思,“说到底……他是我的挚友,是我的君王,是我不可背弃永远追随的存在。”
蔺晨听着他的话,那颗因梅长苏收了红豆而情思荡漾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扭曲成悲凉滑稽的丑态,似哭非哭,“那我呢,梅长苏?我只是帮你调气帮你治病帮你解决杂务的一个蒙古大夫?”
哪怕身体已交叠过无数个日夜,但他从不觉得自己拥有了那人。想他一代琅琊阁主,无所挂怀,洒脱行世,却未料到有朝一日会如此患得患失,成了个闺中怨妇。
梅长苏听到蔺晨那句话,脸上血色一点点退去,嘴唇也颤抖着,“你!……”声音高得似是把屋外的北风声也给掩了下去,引得庭里黎纲一问,“宗主,你没事吧?”
梅长苏看着蔺晨慢慢转过头,神情暗隐在刘海阴影里,不由深吸一口气,向外应道,“我没事。”屋内似是静了许多,火盆上噼里啪啦的烧柴声似是点燃了空气一路烧进心里去,连血液也给蒸发得一点不剩。
梅长苏向前一步靠近那人,声音微颤,“蔺晨,我……”
话还没说完,蔺晨就沉默着后退一步,和他拉开了不远却又恰若鸿沟的距离。
梅长苏一愣,看着那人往后翻飞的衣角,只觉心里燃烧着的柴火竟是带着一丝腥意升腾至喉间,灼得喉咙干渴如沙滩上垂死挣扎的鱼。“蔺晨,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慌慌地向前一步,却见那从不疏远他甚至当年他执意要服用冰续草时也无奈支持他的蔺晨,又一点点地抬起脚,向后挪了几步。
喉间翻腾的血沫在这时齐齐涌上嘴角,在咳声中如点点梅花飞染上玉白衣衫,余光中似是瞥到蔺晨面色一变,然后飞快地走到了自己面前。梅长苏一把拉住蔺晨的袖子,不让他逃脱,“蔺晨,你听我解释……”
“你什么时候又犯咳了?”蔺晨扶他坐下,抓住他的手诊了下脉,神色凝重。
“大概,六七日前吧……”梅长苏说着,一边反手握住蔺晨的手,“蔺晨,我们十多年好友,秋河春花我们一起看过,青梅温酒我们一起品过,大好山河我们一起踏过,我以为,你会是最懂我的人……所以有些话,我并不开口。”
他拉着蔺晨往下,然后轻轻地把额头贴了上去,微热与温热碰撞出最为炽烈的岩浆,从眉心流进眼里,炸裂成天边砰隆作响明耀十里长街的流彩烟花。
“我愿意为景琰付出生命……但是那个并肩陪我看盛世烟火,携手陪我走过红尘万里的人,”他顿了顿,以额相贴中声音柔软如雪化成了水,“蔺晨,我希望是你。”
焰火声爆竹声丝竹声喧闹声飞雪声北风声再也听不见,蔺晨的眼神一点点聚起明亮,像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动听的花炮爆裂声,看到了这世间最盛大的烟火灿景。
梅长苏渐渐靠近,小心翼翼又不带犹疑地,一点点地亲上他,在唇上描摹挚情的模样。
“蔺晨,一粒相思还不够。把你的一世相思全给我,可好?”
蔺晨看着与他贴得极近的那人,看着那人如秋水星子情意深沉的明眸,看着那人压上自己犹带血梅的双唇,所有的酸涩所有的醋意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愤懑都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他紧紧地回抱上梅长苏,忽视廊外萧景琰走近的脚步声,忽视黎纲大喊着“唉陛下你在厅里先等会儿!”,忽视十多年后早已注定的结局,似要燃烧生命与灰沉末日一同毁灭般疯狂地回吻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