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低下了头:“你要么不看人,要么就这样看人吗?”
李苏只好又道歉,虽然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跟人道歉过。
“以前是阿狗的时候,我不跟人对视是怕被人发现了我的眼睛。”
乌鸦点头:“有这么一双眼睛的人,的确很引人注目。”又想,怪不得之前看到李越的时候,觉得有点眼熟。弟兄俩都有一双同样漂亮的眼睛。
两个人且说且走,不觉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李苏连声嗟叹,乌鸦问其缘故,李苏解释说:“我要带你去看花海,但是天一亮,那些花就会枯萎。”怕乌鸦不信,又举手发誓说自己真的看见沙漠里盛开的鲜花。
乌鸦笑着说:“你深夜奔驰千里来找我,我信你。你既然见过了,讲给我听,我就也如同见过了一样。”
李苏听了,忙收敛神色,郑重地组织语言,轻声慢语,娓娓道来。
乌鸦微笑着静听,心里只觉得很诧异,这异族男子对自已何以如此温柔。早先听说他弟兄俩与群狼并称为西北三恶。群狼是没见着,李越的确很凶暴,这位李苏却极儒雅温柔,并不似外界传说的那样。
乌鸦想到这里,便轻轻地摇头。李苏开口询问:“我讲的不对吗?”
“不是,”乌鸦忙说:“只是觉得你跟传说中不太一样。”
李苏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外面人说我凶狠残暴,喜怒无常,这话是没错的,我父亲也这么评价我。”
乌鸦听他语气古怪,忙转过脸看他。晨光熹微,他的脸色微微发白,双唇紧紧抿着,像是在极力隐忍着情绪。
乌鸦温声道:“旁人的话未必做的准。我说你是个至情至性、有情有义的男子。”
李苏展颜一笑:“你不奉承人,说的话又使人很舒服。”说罢从马鞍上的箭囊里捻出一支长箭,取下长弓拉满,嗖地一下就射了出去。
乌鸦只顾跟他说话,陡然间他来这么一下,吃了一惊,放眼望去,只见前方一片混乱,断刀残肢四处散落,士兵们或死或伤,哀鸿遍野。
一名青年男子乘着一匹黑马,单手握住那支箭,远远地看着他们两个,微笑。
柔情错付
李越纵马走到两人跟前,彼此相距一丈。同时几十名士兵以包抄之势围住了李苏和乌鸦,拉开强弓利箭,只消李越一声令下,便将他俩射成刺猬。
李越先是得意洋洋地看着李苏,而后又扫了乌鸦一眼,不悦地说:“你怎么在这里,我大哥许你什么好处了?”
乌鸦看了一眼李苏。李苏不看他,目光直直地看着李越:“咱们俩的事情,跟他没有关系。”
李越哼了一声。
李苏放眼望去,只见自己的士兵多半战死,尸体暴露在荒野,几只秃鹫盘旋着随时打算落下来。
“大哥,你菜烧得不错,但领兵打仗就不行了。在三不管装了那么久的孙子,终于出兵反击,还没走出几公里,就被我全部歼灭了,现在感觉如何?”李越玩味地笑。
李苏低头不语,手腕一松,佩刀掉了下去,他苦笑一下:“我本来就不如你,没什么可说的。”他朝乌鸦看了一眼,柔声说:“你去吧。”
乌鸦被他那温柔哀愁的眼神笼罩住,登时一怔。他本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主,人家拿钢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不会服软,要是露出可怜的神色,他反倒被激起侠义心肠了。
乌鸦伸手指着李苏,对李越道:“你大哥的士兵已经被你杀了,现在他独自一人,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你放过他吧。”
李越冷冷道:“你懂什么,他是太子,单是这个名头,就能在楼兰召集一半的国民。他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威胁。”
李苏听了,凝视着李越。李越避开他的目光,看向别处。
两人相貌有五分相似,李苏沉稳儒雅,风度翩翩。李越秀美稚气,伶俐活泼。他们俩年纪相差不大,小时候也曾一起玩闹淘气过,后来越长越大,分歧也越来越多,终于成为陌路。
乌鸦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感觉他们两个是走入了死局。乌鸦说:“两位王子,在下偶然路过贵地,并无心插手贵国的纠纷,我可以先离开吗?”
李越扬起下巴笑了一下:“你倒是个识时务的,走吧。”调拨马头,身后的士兵也推开几步,给他让出一条路。
乌鸦礼貌地朝李苏点点头,双腿夹马腹,闲闲地离开。他错身经过李越时,身形陡然暴起,腾空一跃,手中多了一把短刀,一手紧紧勒住李越的脖子,身子落在马背上,大声喝道:“退后!”
李越脖子被勒得通红,双目上翻,咬牙道:“不准退后,杀了他!”
李苏动作极快地抽出袖中宝刀,走上来将刀尖指着李越的心口,略一用力,一片鲜血弄湿了衣襟,他淡淡地说:“你道乌鸦不敢下手杀你,我却是敢的。”
李越自然知道自家兄弟心思之酷辣,当即脸色发白,虽然不甘心,但只能恨声道:“退后!妈的快退后,你主子的命快没了。”
那些士兵将弓箭拉得紧绷绷的,然而也只能后退,让出一条路子来。
李苏走在前面,乌鸦挟持着李越断后,那李越的背心挡住两人的身体要害,即便是神箭手也不敢贸然发箭。
李苏朗声道:“你们原地待着,一天之后,往东走一百里,自然能见到李越。”那些士兵眼看主子被捉,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三人两骑离开。
李苏自幼在沙漠中长大,颇能辨识方向,他在前面引路,乌鸦与李越在后面跟着,眼看已经见不到士兵了,乌鸦才略松了手。李越反手一击,捣在乌鸦的喉咙上,几乎击碎了他的喉管。乌鸦摔倒在地上。李苏反应极快,一把将李越自马背上拖下来,反剪了双手,扬手啪啪两巴掌,打得他两颊红肿,宛如蜜桃。
李越十分倔强,仰着脖子大骂,又说:“有本事在战场上见输赢,仗着外人欺辱自家人,算什么本事!”
李苏冷笑:“你跟我也算得上自家?李越,你很有才干,可惜骨头太硬,大哥今天练练你。”说罢从马鞍上取出一条拇指粗的绳子,缚住李越双手,另一端却系在了那匹烈马的两条后腿上。
这是楼兰国对付极恶之人的刑罚。
乌鸦尚自懵懂,李越却已经变了脸色:“不、不要……”
李苏扬起长鞭,抽在马背上,那马长嘶一声,呼啸而去,粗粒的沙漠上顿时血迹斑斑。
乌鸦叫道:“停下!”推了李苏一把,翻身上马,就要去追赶。李苏扯住缰绳,不许他走,又说:“他若是活着,咱们两个都得没命。”
乌鸦怒道:“那也不能害人!”夹紧马腹直追过去,幸好那匹马拖着人走不快,乌鸦很快追上,又抛下一枚短刀,切断了绳索。他跳下马,一把将李越抱起来。
李越头发蓬乱,衣服破碎,下半截身子血肉斑斑。乌鸦想到第一次见他时英气勃勃的身姿,又见他重伤如此,心中大为怜悯,伸手摸了摸他身上的骨头,所幸皮肉伤得严重,却并未骨折,想是因为沙漠土质松软。若是在平地上来这么一下,人可就废了。
李越被他碰到身体,痛得浑身发抖,脏污的脸颊抽动着,眼角又是血又是泪花,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苏随后赶到,只是沉默地站着。
乌鸦瞪了他一眼:“你要真这么恨他,干脆一刀杀了他。何必用这种法子零碎折辱他。你们是亲兄弟,小时候一个碗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即便是为了夺王位,也不该如此狠毒。我们中原人有句话叫做长兄如父,你们的父亲去世了,做兄长的便应该如父亲那样关爱怜惜弟弟,做弟弟的也当如同对待父亲那样尊重敬爱哥哥。二位虽是异邦王子,难道连这么个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
这两人都是沉默不语,李苏走过来,伸手拭了拭李越的鼻息,然后盘腿坐下,拧开一个水壶,取出一块手帕递给乌鸦。
乌鸦把李越放在李苏的膝盖上,自己用手帕沾了清水,简单处理李越身上的伤口,然后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粉。虽然药粉劣质,好在都是外伤,只需静养几日便好。
李苏在他上药的时候便轻声讲述弟兄俩的恩怨,两人一开始争斗得没那么激烈,不过是在楼兰王面前逞强斗勇罢了,后来楼兰王身死,两人才图穷匕见,李越抢了李苏的新婚妻子,李苏杀了李越最敬爱的奶娘。李越又杀了李苏的好几名幕僚。
乌鸦虽然武艺高强,其实没怎么杀过人,更别提这种皇室斗争了,他正听得目瞪口呆,那边李越恢复过来,便挣扎着开口说:“你那老婆本来就是你娶来掩人耳目的,我纵然夺了又如何。还有你那些幕僚,哼,别人不知,难道瞒得过我,其实是你养的男宠罢了。”
李苏劈手将他推到地上,正要上前打他,被乌鸦拦住了。李苏哼了一声,重新坐回去,显出一副不屑争辩的样子。乌鸦把李越扶起来,重新包裹伤口。
李越仰着头看他,忽然又笑了:“乌鸦,我是诚心要招你做将军,他安的什么心思,那就不清楚了。不过你这模样,恰好就是他最爱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