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兄弟?小鱼儿是你的亲兄弟?”那声音吃惊的问。
小花见亲人已逝,万事皆休,泪珠又滑落了下来,心碎的坦言道:“是……我和小鱼儿是双胞的兄弟,当年娘亲生的是双生子。邀月留下了小鱼儿,但是却带走了我。她定下毒计,想让我们成人之后骨肉相残,终生痛苦。她,她终于得逞了……”
“天哪!原来如此!”那飘渺的声音似是大惊。只这短短的一句,一切一切的疑团,都似乎解开了,这千头万绪,似乎都连接了起来。
“你确定么?这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呢?”那飘渺的声音却还是想知道这消息的确切性。
小花痴痴答:“我……我听邀月说梦话的时候讲的,人越是想隐藏秘密,心里却越是有说出来的冲动,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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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事到如今,仍只用“说梦话讲的”一句带过,而不详述,是因为有些事情,他非常不想让小兰知道。这些事情,他不希望这世上的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小兰和小鱼儿。他希望小兰和小鱼儿,永远都是笑容满面的,而自己面对他们时的样子,也永远都是笑容满面的……虽然那仅仅是自己很少有的表情。铁心兰和小鱼儿永远都不会知道,在移花宫里的花无缺,是个什么模样。花无缺得知自己身世秘密的那一刻,又是个什么情景。
泄露天机之时,正是在六年前的那个夜晚,无缺人生中最糟糕也是最美好的夜晚,他不愿意回忆、却忍不住千万次回忆的夜晚:
那个月圆之夜,是小鱼儿的十五岁生日,自然也是花无缺的十五岁生日。那日午前,师父为他举行了冠礼,本应二十岁弱冠的,十五岁便行礼,似是要他知道,从那一天起,他就是一个大人了。入夜之后,有宫女传令让他沐浴更衣,然后去宫主的寝宫侍寝。侍寝?无缺被惊得一愣,他之前完全没被告知会有这种安排。但,这既然是宫主的安排,便是无可商量的决定。他能做的,只是一语不发的执行。
……二更已过,无缺静静的候在寝宫的窗边,等待着姗姗来迟的邀月的驾临。邀月的决定,他从来就不能问“为什么”,置疑便是大不敬,但她越是不让问,无缺便越想知道。夜色撩人,他对着这满月,千般疑惑在心头:师父……她到底把我当作什么呢?我尊她敬她,视她如师如母,难道,她并不仅仅把我当作她的徒儿么?不当作徒儿,而是当作一名男子?她似乎对世间一切的男子都恨之入骨,但……她为何偏偏要收我为徒?现在又为何会突然想要我呢?能看出来,她有烦恼,她有忧愁,她有痛苦。难道,她认为……我可以帮到她?我又如何能帮得了她?如果与我行房中之事,能带给她一丝慰藉的话……那即使是舍弃自己一切的骄傲,应该,也还算是值得的吧。事已至此,既然这是她的决定,那我,从此就一心一意的待她便是……就当是为了报恩。
邀月,终于来了,满颊绯红,依旧美若嫦娥。移花门规,酒不沾唇,师父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为何她此刻身上却散发着浓浓的酒气呢……
邀月目光游离的看着无缺,但……无缺在师父的眼睛里,却完全找不到自己的影子,仿佛她看得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在看一个她深爱的人,和两个她痛恨的人。
沉默。无缺事先并未被教化过任何相关的礼数,此刻有些不知所措,只低头等着师父吩咐。
邀月没好气的问:“你……还没走么?怎么现在还赖在这里?你不是说你走之后,便再也不回来了么?!”
无缺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该如何作答,邀月又细细辨认了一下他的脸,似是很扫兴,丢了一句:“去,躺下,把你自己那讨人厌的脸遮起来,别让我看见。”
90 为你而生
之后在床上的那一段,无缺的记忆已完全变得含混不清,辨不清真伪了。他只记得那夜邀月的兴致很高,时而暴戾如罗刹,时而又柔情似水,只听到她时而笑得很疯狂,时而又哭得很伤心。被她摆弄得生不如死,无缺虽不是第一次,但以此种方式,生平却还真是第一次。
摆弄过后,邀月心满意足的睡了。无缺解下蒙在自己脸上的东西,不解的看着枕边人紧蹙眉头的睡脸。一滴泪,从邀月的眼中划落,她在思念着谁么?无缺想伸手过去帮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就在此时,她在梦中深情的喊出了江枫的名字,而接下来,无缺听到了他今生都不应该听到的秘密。
“师父把我当作什么”,这从小就困扰着无缺的问题,终于有了明确的答案。无缺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一切,明白了邀月对他身上常年施加的“严格训练”,是为了什么,知道了她亲手责罚他时那眼中迸发出的怒火,是源自于谁,她不允许任何一个接近他的宫女生存,是要防着谁,她偶尔为他绽放出的纯真笑颜,是把他当成了谁,她难得的些许温柔又是对谁,她有时命令他私下唤她的小名“月儿”,又是想听到谁的声音……
什么成大事苦其心志,什么严师高徒,什么期望很高,都是骗人的!骗人的!此时此刻,无缺不得不承认,无论他如何勤学苦练,如何恪守本分,如何委曲求全,如何乖巧体贴,如何逢迎讨好,都是徒劳无功的。他的命运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从生到死只不过是一个被玩弄的对象,像一个被摆弄的木偶,供人消遣发泄,供人设计情节和对白而成为英雄或者死掉,最终被玩厌之后被随意丢弃在什么地方。只不过这个木偶被教会了冰心诀,任人怎么折磨得不成人形,那副皮囊总是会回复完好如初的状态,不会变得有任何的瑕疵,有碍观瞻罢了。
这些年来,他抱着一线希望承受一切“考验”,总以最善良的好意去理解师父的一切言行,希望总有一天,自己会做得足够好,能够被师父所承认。但这一切努力最终得到的,却只可能是这一种结果?
够了,我受够了!随着这一线希望的消失,无缺不知道自己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只为了让她报复江枫而解气么?她教给自己骄傲,却仅仅是为了以各种方式践踏?教给自己武艺,却仅仅是为了用它来杀自己的兄弟?教给自己守孝悌,却只为让自己背上弑兄的罪孽?他要永远重复着被砸烂、被修补、被梳洗干净、被摆在一个她希望自己出现的地方,等着下次再被她砸烂的过程么?直到他杀掉兄弟之后变得终生痛苦的那一刻为止?自己为何又要让她称心如意?
不会让你再把我砸烂了!我要把自己砸烂!让你无论如何修补,都补不好!无缺陷在自己绝望的思绪之中,似已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出寝宫门去的,他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站到青云峰的崖边上的,他也不知道当时如果不是恰好遇到小兰,自己会不会,真的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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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云峰月色的映衬之下,小花回头看到铁心兰的时候,就好像有一种忽然从噩梦中惊醒的感觉。
这姑娘……她叫住了我,劝我别想不开,她想帮忙……她又如何能帮得上忙?
她笑了,她居然敢笑。好美,这个姑娘笑起来真的好美。她的一颦一笑都是如此光彩照人,小花从未想到,这移花宫之外的女子,居然是这样一种生机勃勃的存在。她的每个神态都是如此的鲜活动人,似能让人忘记世间一切的烦恼,就好像刚从池中钓上来的一尾锦鲤,而相形之下,那些宫女却像是已被开肠破肚炸好、被整整齐齐排在一起的炸鱼,就和自己一样。
她讲了一个很符合小花此刻处境的笑话。她逗他笑了,她还说他笑得很好看,她透亮的眸子告诉小花,她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不掺一点假。她把他暂时从刚才绝望的情绪中拉了出来,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她关怀一个她素不相识的人,而这个素不相识的人,此生……竟从未被如此关怀过。小花甚至有些怀疑:她偏偏在此时出现,会是上天派来给自己的么?如果上天,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话……
她叫……铁心兰,很巧,与那个因自己而死的宫女重名,本来要送给兰心的簪子,自己还带在身上,留着也是伤心,送给她吧。她脸红了……原来女孩子脸红起来,这么好看。她爬这么高,就是要采草药给她爹治病?好孝顺的女儿……
坠崖!铁姑娘坠崖了?!小花未能赶得及救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我为什么会把她留在那个悬崖上?为什么不找个更周全的地方先让她躲起来?又是一条人命,这宫里女人的生生死死,其实小花见得多了,但这一次,令他格外的痛惜。
遣走了那些宫女,小花继续站在悬崖边,眺望着小兰跌落的方向,思考着自己该何去何从。他仍在犹豫:要随那位铁姑娘一起下去么?她救了我一命,却又被我克死了?果然,稍稍对我好一点的人,从来都没有一个人有过好下场,我留在这世上,完全是一个祸害。那深不见底的深渊,对于此刻的小花而言,仍有一种无法言语的诱惑,只要飞身一跃而下,一切烦恼和痛苦,都将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