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剑自是不会答的。小鱼儿便将它收入行囊,提包袱下楼,吃饭、结账、赶路去了。
211 明镜湖畔
水浪声,日光很足。
梦魔睡得昏昏沉沉,却总听到耳边有人在柔声的倾诉,声音起起伏伏,音色像是小红,内容却完全不像:
“师父,最近我夜里难受得厉害,总是做噩梦。梦见自己一会儿是仙、一会儿是魔、一会儿又被鬼索命,梦得乱七八糟,无头无尾。不过昨夜我做了个梦,却梦得很清楚、很完整,也很有趣。你想听么?”
静默。
“我梦见了一位神仙。那神仙问我:‘剑,你总不承认自己是剑,对么?我来告诉你,你是怎样被铸出来的。’说罢我就突然变成了一炉金水。
我成了金水,在炉里炽热的翻腾着。那窝囊废居然向我探过了头来,呆呆的望着我,似是想跳进炉里,又不太敢跳。
此时你突然出现了,阴笑着对他说:“跳进去。跳进去,我就帮你杀所有你想杀的人。”
那窝囊废很傻,便一闭眼跳了,肉身瞬时化为灰烬,熔化在我的身体里。你看他被活活烧死,笑得很大声,却又落下了一滴伤心泪。
那是滴充满魔力的伤心泪,一滴入炉中,我便有了力量、有了灵魂,同时也得知了你的伤心事:
原来你是一位仙女,却被一个臭男人所伤,堕仙成魔。你恨他,发誓要报复他。他却未等你报复,便先死了。于是你又发誓要报复他三生三世。第二世的时候,他又先死了,却留下了两个儿子。那窝囊废便是其中之一,另一个则是他半疯的杂碎哥哥,他俩的感情很好。
你流着泪对我咆哮:‘把他永远困在里面!把另一个困在外面!让活着的和死了的,全都永不得安生!!’并把我铸成了一把克主的魔剑。
你很美、忧伤。我对你一见倾心,为搏你一笑,便听你的吩咐,把那窝囊废的魂魄困在我身体里,任由那杂碎在人世间疯狂的造孽。
那杂碎造了很多孽,被上天重罚。而上天却也罚了你。
你被罚永世为人了。而且被安排每世都爱上那臭男人,却又得不到他的心,也没机会报复他,只有机会报复他的两个儿子。
于是你为了报复,每世都亲手把我交到那窝囊废手上、看着他死于我锋,再看那杂碎伏尸痛哭、心痛发狂。我每世都喝那窝囊废的血,魔力越来越强。终有一天,溜进了他的身体,有机会接近你,却渐渐忘了自己原本是谁……”
静默。
“呵呵,有趣么?为什么要讲这么奇怪的梦呢……月儿,我一直猜不透,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我曾以为我是徒弟、奴仆或是男人,但后来我才发现,都猜错了,我只是一把剑而已。
我明明是人,怎会是一把剑呢?不可能。(咳喘)在我死之前,一定要把你的病治好,一定要再亲口问你一次,否则我死不瞑目!我曾抱有这一执念。但昨晚做过这梦之后,我却突然什么都不念了。
呵呵,原来我的确是一把剑。不但是剑,还是被你亲手铸出来、专门用来折磨他们的剑。你看不见我、听不见我。是因为在你眼里,我除了折磨他们之外,什么用处都没有。对么?”
静默。
“有!我还有别的用处的!(抽噎)昨夜那神仙还告诉我:你生病,是因为魂魄被那臭男人惊飞了。但我身上还留有你的魂魄,只要我肯把魂魄还给你,你的病就能好。我现在打算试试那神仙的法子。月儿,你让我试么?”
长久的静默。
“(微笑)月儿,我累了,不想再要魂魄了,这就把它还给你。但在我变回死物之前,还是想多嘴句:下辈子,别再把我交给他了。因为我在梦里看得很清楚,每世那杂碎伏尸痛哭的时候,你在旁边虽然笑得很大声……却一点儿也不开心!”
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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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樱的家,还真是难找。
小鱼儿拿着张菁画的地图,策马寻进了一处幽谷,又七拐八绕,到了一扇铁门。铁门洞开,小鱼儿下马进门,只见门内花团锦簇,蜂飞蝶舞,亭台楼阁,错综有致,颇有点移花宫的味道。
有鹤、有鹿、有孔雀。能养些活物,说明这家主人与邀月相比,还是要和气些的。此处假山怪石颇多,地形复杂,黑花会突然从哪里窜出来行刺么?小鱼儿找人心切,又要提防被他突袭,根本无心观景,只惊走了几只麋鹿,惊飞了几只仙鹤,便径直冲进了主人家的正厅。
没有。正厅内既没有黑花,也无邀月,只有位坐着喝茶的少女。这少女气质脱俗,灵秀动人,此时却面露愠色,似是刚与谁吵过架。
“是你?”少女看到小鱼儿进门,放下茶杯喜道:“卦象显示:今日有贵客到访。原来指的是你。”脸上的不悦顿时云开雾散。
“你是谁?”小鱼儿皱眉。
“我?你不记得了?”少女的笑容收了收,却又笑道:“咱们不久前在海晏见过。忘了?当时我给你望了气,说你体内有股多余的真气……”
“哦~原来是你。”小鱼儿微笑。
少女笑得更甜:“果然是有缘人。此地偏僻,你是怎么寻到这里来……”
“苏樱呢?”小鱼儿截口问。
“苏樱?”少女笑:“我便是。”
小鱼儿奇:“你便是苏樱?”
苏樱笑:“怎么,我不像么?难道在你心目中,‘苏樱’是……”
“苏樱,花无缺来过没有?”小鱼儿又截口问。
“花无缺?”苏樱的话被屡屡打断,似有些不悦,却依然耐着性子道:“别急,你远道而来,先坐下来慢慢讲吧。”说罢随手一拨机簧,小鱼儿身后立时升起了把椅子。
机关精巧,令人啧啧称奇。小鱼儿却未看这椅子一眼,只追问道:“来过还是没来过?”
“来过。”苏樱只觉这种直接到粗鲁的问话方式,反而令自己难以抗拒。
“后来呢?你收下他了?”
“……”
“说呀。收了还是没收?”小鱼儿急催。
“这位英雄,您突然到访,问东问西。自己的名号,似乎还没讲与我听呢。”苏樱皱眉埋怨,语气怨中带娇。
“我?”小鱼儿瞧这少女的言谈举止,似有所悟,笑容立时灿烂了起来:“妹子,上次我没讲么?我叫江小鱼。咱们一见如故,我便以为早已与你讲过了。”
“你就是江小鱼?”苏樱的眼睛都惊大了,对着小鱼儿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
小鱼儿笑:“怎么?我是个大头鬼?”
“不,当然是因为您的大名如雷贯耳。”苏樱脸上竟泛出些红晕,垂目道:“您是江枫大侠的公子,与移花宫少主相约在龟山之巅决斗,却又在决斗当天各自爽约,从此销声匿迹。江湖上这么大的事件,我又住在龟山脚下,自然对您的名号耳熟能详。”
“呵呵。”听这恭维,小鱼儿不禁也有些飘飘然。苏樱侧目试探:“急着找花无缺……他是你的朋友?”
“也不算。”小鱼儿敷衍:“我只听说那家伙最近疯得厉害,容易伤人,又过来求医。怕你被他伤到,才急着过来问问。”
“受伤?”苏樱的脸又是一红,笑道:“差一点儿呢。不过一个一脸死气、三魂不全的疯子,任他武功再高,也是难伤到本姑娘的。”
“哦?怎么回事?”小鱼儿问。
苏樱气道:“那疯子一进门就大呼小叫,要我给他师父治病,不治便叫嚣着要杀人。我唬他:‘杀我也不治。而且疗你师父之法,天下只有我懂。我一死,你师父便再好不了了。’他一听,果然放了我,还问我‘要怎样才肯治’。我说:‘你死,我便治’……”
“你命他自尽?!!”小鱼儿惊得变了颜色。
“自尽?哪那么严重。”苏樱笑:“为难一下他,看看他的反应,挫挫他的锐气而已。未料到那疯子莫名其妙,他听了我的话,没自尽,也没问我‘可不可以再换个条件’,便径自带着师父走了。”
“走了?”小鱼儿急:“你怎不拦住他?”
苏樱笑:“为什么要拦?他蛮横无理在先,他师父又恰好与我干爹……”
“什么时候走的?”小鱼儿问。
“刚走不久。进山的路只有一条,你来时没撞见他们么?”
冲出。小鱼儿听言掉头便冲出了门。苏樱忙唤:“若是没撞见,怕是他们已从后面的明镜湖走了~”却见小鱼儿已跑得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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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镜湖,平如明镜。
小鱼儿出门后只穿了两进院子,便见到了一汪不小的湖水。湖面无风,平静如鉴。日光射在水面上,闪亮如银。龟山巍峨,湖水清澈。湖光映着山色,给人一种洗练身心的畅快之感。
美。小鱼儿览这湖景,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却见水天一色之处,有一叶孤舟,舟上有人,却因炫目的水光,而辨不清身形……
“要船么?”苏樱拨开芦苇,抢先跳上了小船。小鱼儿划桨急追,不一会儿便追上了那孤舟,却见船上只坐着一人,邀月。
邀月,依旧美若天仙,依旧目光飘忽,不知魂归何处,此时眼眶却有些湿润,嘴唇也有些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