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啰嗦!”梦魔一掌拍在“邀月”头上,没好气的问:“老爷子不在?去哪儿了?”
“邀月”捂着脑门哭:“主上大人的行踪,奴婢可不知。不过想来他老人家日理万机,不是去募兵、巡查地府,便是去寻侯爷了吧……诶?少主,您去哪儿?”
“再去封地看看。”梦魔边穿衣边道。
“五道门?”“邀月”皱眉劝:“诶呀,别去了。主上不是已给您调派过人手,让您彻查过五道门好几遍了么?没有,每道门都是空的。二少主已然移驾去了别处,您再查也是枉然,不如留下时间来陪小妖练功,日后……”话未说完,却见梦魔已走没影了。
禁卫森严,火把通明。
梦魔穿行于昏暗的地宫走廊,所过之处,文臣武将皆向他行礼。他也只是点头,并未说话。
忽闻身后传来女子的急唤:“少主,别走那么快。等等奴婢呀!奴婢也去!”回头一看,正是张菁模样的小妖。小妖已穿上了衣裳,边拢红裙边提鞋的追,样子很是狼狈。
“你既追来,便帮我看个梦吧。”梦魔笑,随手一挥,便在脚前化出了一幅幻景。小妖忙睁大眼驻足观瞧,小鱼儿瞧得更是仔细:
海船。阴暗的库房。
一具头发湿漉、盖着草席的尸首停在地上。一条白衣白发的幽魂从尸中飘出,神情恍惚的离开了房间,相貌是二十岁的花无缺。被溺死的白花?
此时另一魂魄却忽然显形于尸边,相貌也是花无缺,只是身穿冬衣,手持短剑,肤色僵白,年纪稍长。被冻死于雪山的白花?!
少顷之后,溺尸掀开草席,缓缓坐起了身。起身后,抚胸咳了几声,似是被海水呛得很难受。黑花?二十岁的白花魂飞,黑花却还了魂?!无缺没死?
“谁?”初醒之人边揉太阳穴,边仰望来者:“窝囊……”
一剑穿心!
黑花一个“废”字还未出口,便被白花居高临下、一剑刺穿,立时没了下文。
“疯子,你说什么?”凶手撤剑,任鲜血飞溅,又装作耳背,笑问伤者:“谁?谁是窝囊废?”
“你……”伤者抖着嘴唇挤出一个字,竟被凶手一口吻上、扑倒在地,顿时浑身抽紧,双脚乱蹬,却只挣扎了两下,便慢慢松懈了下去。
“人虽窝囊,却很好吃。”白花直起身子,瞅着仰倒在血泊中、舌被咬碎、心被刺穿、身被冻僵、目眦尽裂的黑花,满意的一笑,站起身抱尸欲去,却又不经意的回眸。
红的,满身杀气是红的,脸上的血渍是红的,两个瞳仁更是赤红如血,漾着近乎疯狂的杀意!这行径……剑魔?
“厉害!”小妖观景赞不绝口:“刺心、吸-精、咬舌、冻尸,一气呵成。二少主杀人的手段好厉害!”
“他不是二少主。”梦魔皱眉问:“看得出这只魔的原形么?他看上去……有多少道行?”
“不亲眼目睹,只看您造的幻景,是看不出原形的。”小妖托腮思道:“多少道行……望气来看,他至少有四百万人的杀孽,而且煞气很重,是只道行超过白帅的强魔。我明白了!此梦发生在‘水’门仓库,您是做了这噩梦,才急匆匆要回‘五道门’求证的,对么?唉,少主,您多虑了。如此强魔,若真存在,必然威震魔界,小妖怎可能不认得?这梦一定是哪只小魔搞得恶作剧,瞎编出来……”话未说完,却见梦魔又已走远。
强魔……梦魔心神不宁,快步走到走廊尽头,却见七八个兵士正聚在那里。兵士一见他便慌忙禀报:“少主,您来得正好!您的封地失火了!”
失火?梦魔定睛一看,只见浓烟和热气正从紧闭的门缝中冒出,赶紧开门救火,却被门内的景象惊住了:
熔池炼狱。
门内不再是开满门扇的狭长走廊,而变为了漫天流火的熔池。远远望去,熔池正中有艘起火的船,船上依稀有三个人,正是白花、丹青和小鱼儿。白花中剑坠落、另两人逃入船舱,船便沉了。接着,火光高涨,窜出门口,将整座“君”门吞噬,便再望不见人影了。
“老刘,我是不是眼花了?”提着水桶的士兵们议论纷纷:“坠海的……是二少主?还是侯爷?两个侯爷?”“我还看到了少主!”“不对,少主明明站在咱们身边。”“侯爷找到了!快去禀报主上!”
“少主,不能进,危险!”场面混乱,梦魔不顾士兵们的阻拦,毅然跳入火海救人,却未料到,门内又是另一个境界:
208 忘魂之塚
细雨,草地。
梦魔穿越火墙,并未掉进熔池的岩浆里,却站在了一片飘雨的草地之中。
细雨无声,荒塚无名。梦魔瞻望前路:茫茫草地,一望无垠,又回顾身后:“君”门已荡然无存,只有冒死跟来的小妖,站在雨中发傻。
除了远处有棵光秃秃的枯木之外,此地与现在的坟营没任何差别。此时梦魔还不认得自己的地盘?小鱼儿正在猜,便听风中传来了一声飘渺的问候:“小鱼儿?什么风又把你给吹来了?”
陌生女子的嗓音。小鱼儿借梦魔之眼未觅到说话之人的身影,却见小妖上前一步怒喝:“谁?哪里来的野鬼?我家少主的名讳,岂是你乱叫的!快报上名来!”
“我是此地的地仙,你们可以叫我‘木夫人’。”木夫人丝毫不急,只温和笑问:“怎么?少主大人只关心我是谁,却不关心自己的封地究竟地处何处、风土如何、住着谁、为何会幻境丛生、现在又为何会恢复原貌的么?”
封地?坟营是五道门的原貌?!小鱼儿暗惊,却听梦魔朗声笑道:“愿听夫人详解。”
“九天末,黄泉初。”木夫人的声音漂游在雨中:“此地地处三界之交,时空浑沌,灵气匮乏,土地贫瘠,寸草不生。所以自洪荒以来,除了我以外,不住仙、不住魔、也不住人,虽有些冷清,倒也清净。
有一日,我突然发现此地多了具弃尸,生得俊俏,死得可怜,便顺手把他给埋了。不料此等弃尸竟定时出现、层出不穷。于是一来二去,此地的坟头越起越多,尸骨滋养土地,坟边的草也越长越茂盛,便成了现在的这片‘忘魂塚’。”
“哈哈。我还以为这‘地仙’是多厉害的神仙,原来只是个埋尸守坟的老太太。”小妖冷嘲热讽。梦魔却望坟慨叹:“忘魂塚……很特别的名字。”
“你爱把这儿叫作‘五道门’,我却更爱叫它作‘忘魂塚’。因为这每座塚里埋的,皆是被遗忘之魂。”木夫人笑叹:“坟主们死得寂寞,才会生出一道道门、一个个幻境,自迷于其中。你曾在幻境中玩了那么久,想必与他们都混熟了。不妨把坟掘开看一看,看看这些旧人……你还记得几个。”
“荒谬!”小妖对空大骂:“我家少主何等尊贵,怎会与无名的野鬼结交!又为何要挖野地里的荒坟?”回首却见梦魔已俯身挖开了第一座坟。
花泥。第一座坟里没埋尸首,只埋着一池花泥。泥中的花瓣早已干枯,泥土却依旧芬芳。梦魔将手□□花泥,摸索其中可还埋有别的东西,却听到了四个女人的吵骂之声:
一中年女声质问:“芙蕖!昨晚少主服药的药渣中,怎会多出一味玉乾花?!我给你的方子里明明没写这一味!”
芙蕖慌答:“啊?回夕颜司长。玉乾花能延年益寿、补气活血,百年难得一见,昨日宫中恰好进了些。我觉着此物难得,想给少主补补身子,便在药中加了少许……”
“少许?”温润女声急问:“少许是多少?”
芙蕖慌答:“回海棠司长。三钱……”
“三钱?!”年长女声顿足道:“芙蕖,你闯大祸了!玉乾花虽奇,却是性如烈火的虎狼之药!人服半钱精神焕发,服一钱便会口干舌燥、盗汗如雨。少主年幼,又发热昏迷、脾肾虚弱,三钱足以要他的命!你怎不知在用药前先问问夕颜呢?!”
夕颜冷笑:“问我?呵,苏铁司长,她是您的得意门生。这玉乾花药性如何,给少主服三钱会有什么后果,别人不知,她怎会不知?又何须问!我看她分明是经人授意,下毒害主,还在这里装糊涂!!!”
苏铁怒:“授意?谁授的意?你说清楚些。”
夕颜冷笑:“谁?谁心虚就说谁!”
海棠怒:“行了,二位别争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争?你们没闻见屋内的香气么?”
“香气?”夕颜问:“海棠,这香气我一进屋便闻到了,是什么花的花香?难道……”
海棠愁道:“没错,玉乾花香。玉乾花本无香,但被人服下、积存体内、随汗而发之时,却会生出一股异香。人服得越多,香气越重。宫主曾服过一次玉乾花,那时我恰好贴身侍奉,便识得了此香。”
苏铁大惊:“宫主服过?也就是说,宫主也识得此香?”
海棠愁道:“没错,所以我才害怕。宫主闭关修炼。多则半月,少则七日。她入关时少主还无性命之虞,若一出关便得知少主死讯,勘验尸首时又闻到此香、知晓了他的真正死因,必然大怒问责。到时配错药的芙蕖,自然死罪难逃,但咱们内侍司、丹药司和针医司的一干人等,又有谁能逃开这‘照顾不周、盘查不严’之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