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小鱼儿挤眉弄眼的笑,时不多久,却发觉自己回答得太痛快了,这家伙好能逛。
各种商铺,各种作坊,大街小巷,厅堂里弄,丹青几乎把镇子里所有能去的场所,全都地毯式观察了一遍。许是知道所有人都看不见他,这位尊贵的王侯竟像个乡下人似的盯着大大小小的物件看,露出惊异而赞叹的表情。纸坊、药铺、钱庄、票号,连个车轮他都能盯着看半天。还好他拿不起东西,无法翻书,去书局也只能偷瞄一眼别人在看什么,否则几天之内他可能都出不来了。
啊,还要逛多久。此句小鱼儿在心中已说了万遍,却没有一遍敢说出口。
终于,丹青驻足在街角铁匠铺的门口,不再逛了。
好累。小鱼儿被溜得坐在了地上,发牢骚道:“谁敢再说您身体不好,我就和他拼命!”
沉默。
小鱼儿听丹青不回话,转头见他盯着铺子里的炉火发痴,双眼像是被炉火吸住一般,不禁又警觉起来。
“喂!丹青,你不会又要跳吧!”小鱼儿见丹青竟缓缓向炉火走去,赶紧拽住了链子。
“这火……为什么这么旺呢?”丹青缓过神来,又瞥了几眼墙上挂的刀剑,不解的问:“宝兵器,这里卖的为什么全都是宝兵器?难道……此地不是凡间?”
“因为有焦炭。”小鱼儿虽不情愿,却还是忍不住说了:“把木头埋在地里先烧成炭再拿来冶炼,炉火自然会旺。”
“原来如此……”丹青失神叹息:“如果我早知道这一点,该有多好。”
“好啦,别发呆了,找个客栈投宿~”小鱼儿虽变成了游魂,却还不忘人的习性,牵着链子便往客栈走。
出现了。小鱼儿与丹青正边走边笑,却见客栈门前出现了一条鬼影。那鬼影白衣白发,满脸病容,神色恍惚……另一个丹青?!
不,小鱼儿赫然瞧见那鬼影与自己腕上的金线相连。白花?是失踪已久的白花?
“追!”小鱼儿眼见着白花的鬼影进了客栈、上了楼,忙追进客房去看,却见客房里并没有鬼,只有一个正在床上打坐的人,花无缺。
“样貌未满二十,这是三年前与我初遇时的白花?咱们又回到了过去?丹青,这是怎么回事?”小鱼儿眉头紧皱,托着下巴问丹青,丹青一时也说不出个缘由来。
“大哥!!!”此时白花忽的发出一声悲鸣,从梦中惊醒,泪水止不住的滑落脸庞。但当他醒过神来,环顾房内的陈设之后,却又似很纳闷,陷入了良久的沉思之中。
“他被托了凶梦,并被厉鬼附了身。”丹青望气后做出了判断。
“厉鬼附身?那该怎么驱鬼?”小鱼儿问。丹青道:“暂时不好讲。咱们守株待兔跟着他,那厉鬼定会有所作为。”
于是,二魂跟着花无缺翌日上了海船,发现他与当年的小鱼儿、铁心兰在船上相遇之后,说的话、做的事都与三年前的大同小异,只是眼中的哀愁比当年多了许多,对铁心兰的态度也比当年冷淡了许多。入夜之后,鱼花二人看海闲谈,船舷上的花无缺目送小鱼儿回船舱,便流下绝望的泪水,独自跳入茫茫大海之中,就此没了踪影。那个小鱼儿曾梦到过千遍的梦,再次重现于在眼前。
“水”门的梦?我跳的明明是“火”门,怎么咱们却绕到“水”门的梦境里来了?难道这些梦境全都是相通的?小鱼儿刚要问丹青,却见自己腕上的金线抽紧,一个水淋淋魂魄被从海里生生钓了出来,坠倒在甲板上。
白衣白发,手缠金线,浑身浸透海水,衣上还燃着青色的磷火。那魂魄蜷缩在甲板上吐着海水,咳喘不止,目光迷离,样子很是痛苦。
“投水鬼?”小鱼儿惊问:“那水鬼真是我的白花?他为什么要附身在过去的自己身上,引自己投水呢?”
“别轻举妄动,他的魂力虽弱,怨气却极重,已快成魔了,很不好对付。”丹青按住小鱼儿:“我已大概猜到他怨念的是什么。其实,他最想见、最想托梦的人,并不是你。”
“不是我?”小鱼儿有些失落:“那是谁?”
“我去问他,你自会明白。”丹青悄声道:“记住,在我问出真相之前,千万别出来。”
小鱼儿点头,却见丹青信步走到白花身旁,与他搭起话来。
“窝囊废,你湿淋淋的躺在这儿干吗?”丹青俯视白花,冷笑着问候。
“怕死鬼!你终于肯来了!”白花本还趴在甲板上咳嗽,一瞧见丹青,却立时抖擞起精神,站起身冷笑道:“怕死鬼,你敢死,到底还算是个男人!走,跟我去地府。”说罢捏住丹青的手便走。
“地府?不去。”丹青冷冷将手抽回,阴笑道:“为了月儿,我还不打算死,今天来,只是来看看你……”
一掌打飞。白花听言暴怒,毫无迹象的击出一掌,将丹青的整个人打飞,拍在了船舷上。
与黑花一见面,便非要打个你死我活不可?小鱼儿瞧丹青被白花打得吐血,本有些生气,但见白花的那一边,却也似被自己的掌力震得内伤复发,连连咳嗽,便又生不起气来了。
“月儿?无耻!”白花不依不饶,追过去拽着丹青的衣领咆哮:“一听到这两个字,我就恶心得想吐!你这不知廉耻的色鬼,那女魔头究竟有什么好!你怎么还放不下她!大哥告诉你多少次,她眼里根本就没你!她爱听我哭,却不爱看你笑,爱听我吹玉箫,却不爱听你弹琵琶。你非要证明你和江枫不一样,你比江枫更好,她就偏偏视而不见!现在好了,她疯了,听得见我大哥说话,却偏偏看不见你,你还痴心妄想些什么!!”
丹青失神道:“就算她不爱我,我也爱她。”
狠狠一耳光。白花痛骂:“爱?借口!全是借口!什么爱!你只是怕死而已,对么?从小到大,你最怕死。你害死兰姨的时候,不敢死,害死兰心的时候,不敢死,知道邀月阴谋的时候,还不敢死。如今你寒气攻心,活得生不如死,我只求你早死早投胎,别再连累大哥做噩梦,你怎么依旧不敢死呢?”
“兰姨?兰心?那些梦都是你托给我的?”丹青试探道。
“托梦?”白花阴笑:“我是离不开这镇子和这船的。若是能离开,我早找你去索命去了!怎还会等到今天?不过天不亡我,有神仙愿意帮忙,我便把最容易勾你魂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他。”
“神仙,哪位神仙?”丹青问。
“哼,你管不着!”白花瞪眼阴笑:“疯子,你既到了我面前,回不回去,便由不得你了!只要我在此碎了你的魂,便不愁你死不了了,对么?”说罢运足掌力,对准丹青的天灵盖,似是要给出致命的一击。
碎魂?白花要碎丹青的魂?小鱼儿急得几乎要冲出来救人了,却顾念丹青的嘱咐,只得先行忍住。
“命魂还在肉身里,就算你碎了我的魂,咱们的肉身也不会死,只会变为醒不来的活死人,成为大哥一生的拖累。”丹青临危不乱,淡然一笑。
“活死人?一生的拖累……”白花将拳攥紧,强忍一口气,收了掌力,一把将丹青丢开,咬牙怒道:“原来你是算计到这一点,才敢来的。你好卑鄙!”
“卑鄙?”丹青阴笑:“我若真卑鄙,就不会专程来看你了。窝囊废,告诉我,为什么你总在这里,还投水呢?”
“你来,只是来问我为什么总投水?”白花似察觉到丹青与黑花的不同,不解的问:“疯子,你今天吹的是什么风?怎么?不再把我扔在四面全是尸首的地方掉头就跑,而是有闲情来管我的闲事了么?”
“人是会变的。”丹青敷衍:“管你的闲事,没事来找你闲聊一下,又有什么不好呢?”
“闲聊?我已好多年没与人闲聊过了。好吧,既然你想聊,就聊上两句。”白花放下戒备,平息怒气,望海叹道:“为什么我总在这里,这还用问么?因为我在等你呀。你不死,三魂不全,我怎么去地府?为什么总投水,这问题很复杂,简而言之,都因一句誓言,一句虽然很美、却很错误的誓言。”
“哦?什么誓言?说来听听。”丹青站到白花的身旁,拿出一壶酒递给他:“慢慢讲,要来一口么?”
“竹叶青?凑和吧。”白花见酒倒不太挑,拿来就喝,喝了几口,面上笼出几分醉意,似是觉得很爽快,便侧目笑道:“疯子,你总高高在上的嘲笑我、耍弄我、打压我,未料到你也会有学着大哥的样子,带酒来找我谈心的一天。”
“说说你的心事,如果说得有理,说不定我就肯死了呢。”丹青笑。
“这可是你说的,说话可要算数。”白花朝丹青挑衅的笑,腿朝外坐上了船舷,似是做好了长谈的准备,望着月亮边喝边叹:“一直以来,你都是少主,我都是叛徒。你很强,我却很弱。只要你想抢身体,我从来都争不过你。在来到这镇子、看到这片海之前,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赢,直到我遇见了他。”
“他?江小鱼么?”丹青问。
“对。”白花望海露出痴醉的微笑:“他告诉我,他叫海大龙。哈哈,哈哈哈哈……明明弱得像条虫,随便打一掌就会死,却起了个这么霸气的假名字。江小鱼,笑的样子好看得耀眼,但除了嬉皮笑脸、乱吹牛之外,他还会做些什么?会是海里的一条龙嘛?我看着海想:五年……我忍了五年没有死,放任你杀了那么多人,只是为了见他一面。如今人已见过,再没什么可逃避的借口了。到底是杀他好,还是被他杀好呢?此时他恰好过来与我闲聊。我便坐在这船舷上告诉他:我要杀他,而且比他强太多,真刀真枪的打,他不可能赢。对,当时我们就像咱俩现在这样的姿势。他果然趁我不备,借着风浪,把我推下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