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出猩红的喜袍,披上,梳妆打扮。自己打扮好之后,又将布从我口中抽出,替我梳头,更衣,披上喜袍,换上更大的靴子。然后重换酒席,点上红烛,斟满酒,将一切收拾妥帖之后,再次坐下,又托着腮开始了她的守望。
她坐在我身旁等了一会儿,似是又觉得有些无聊了,便又拿出帕子,细细替我擦去脸上的虚汗,帮我瞑上双目,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和头发……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后,不知为何,我竟不由自主的又慢慢坐起了身。而我再次起身所看到的嫦娥,已与刚才的大不相同:太美了。那身穿喜服、双颊泛红、深情款款、笑中含泪的俏艳模样,比之前美上一千倍!既似贤良淑德的贵妇,又似情窦初开的少女,这才是嫦娥真正的模样!
她的瞳中映出了我的脸,容貌已完全变了:身材魁伟,皮肤黝黑,五官棱角分明,目光炯炯,充满了男子气概……原来传说中的后羿,长得是这般真容,果然是射日的盖世英雄!
后羿,你终于来了。她望了我许久之后才哽咽笑道。
嗯,来了。我说,嗓音已变得浑厚。
她抹了抹泪,举起酒杯微笑说:后羿,这些年来,你受苦了。不过苦尽甘来,我终于寻到了另一份不死药,让你也恢复了仙籍。来,你我喝过这杯交杯酒之后,便一笑泯恩仇,重做夫妻,永远别再分开了吧。
我没动。
她嗔怪笑道:怎么?怕我又将你灌醉、趁机偷药不成?好好好,这一杯我先干为敬,就当是赔罪。
我点头说好。”
变脸后与嫦娥对饮?然后便与她久别胜新婚、洞房花烛夜了么?这哪里是噩梦?简直是春梦!小鱼儿正如此想,却见书仙的呼吸突然收紧,道:“可……可我却看见自己趁嫦娥饮酒之时,竟突然抽出怀中短剑,向她刺去!
一剑刺穿!红花飞溅。我不但刺中了嫦娥,拔出了剑,而且又提剑向倒在地上的她一步步走了过去!
她捂着伤口退到死角,惊问:后羿,为什么刺我?
我说:为什么?只因你认错了人。嫦娥!你还是原来的嫦娥,但我已在人间轮回了五百世,早已不是后羿!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你丈夫的父亲!恶妇,你不但欺骗我儿子的感情,下毒夺他的仙身,竟还不许他的元神出逃,令其灰飞烟灭!不死药?你以为自己能瞒得了天、过得了海嘛?!告诉你,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难道我现在不该替自己的儿子讨回公道、报仇雪恨嘛?!
嫦娥哭:我,我是真的爱你!
我骂:爱我?但我早已不爱你了!背叛过两次丈夫的歹毒女人,难保不背叛第三次!今天你就在这里给我儿子陪葬吧!说罢将剑高高举起。
不能劈!我大声哭喊:父亲,她没有朝三暮四,她爱的一直都是您,我不要您替我报仇,也不要她死!我……我是自愿的,求您放过她吧!后羿却根本听不见。
嫦娥仰头看剑,眼神无比惊恐。我拼命挣扎,想阻止宝剑的落下,却怎么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那剑力道很猛,要劈下去了!”
“我一急,便吓醒了。”书仙讲完仍心有余悸,喘了三喘,才泪眼婆娑的问:“小鱼儿,你说,这有可能会是‘未来’么?”
“没可能。”小鱼儿一把将书仙拥入怀中,抚着他的头笃定答:“那只是个噩梦而已。”心中却想:这后羿嫉恶如仇的性子倒是很像爹。
“但万一是真的。”书仙在小鱼儿怀中哭道:“我牺牲自己,帮师父了却心愿,非但没能帮到她,反而会害死她么?那样的话,我还不如,不如……”
“不如现在就去死?”小鱼儿笑:“傻书虫,邀月一定不是你师父!你师父是何等高洁的神仙,又是何等的疼你。你怎会怀疑他是邀月呢?他要是知道你一做噩梦就怀疑他是邀月,竟还荒废修业跑去地府查,一定会认为你这个徒弟很不成器、很丢他的人,而不愿认你了。”
178 书仙剑魔
用力的点头。书仙听到“何等高洁的神仙,何等的疼你”时,竟十分受用,在小鱼儿怀中用力点头,呜咽声立时就止住了。
“神仙师父”必须是好人。事已至此,小鱼儿终于认清了一点:媚术也好,迷魂也罢。书仙已然是“神仙师父”的虔诚信徒。他受得了严刑逼供、受得了下地狱服刑,却完全无法忍受“黑花与邀月”式的师徒父子关系。师父的光辉形象被“嫦娥”笼上阴影,若不去地府“排除邀月的可能性”,他便一刻都无法安生。
所以,若要阻止他去地府,最好的方法便是找到书虫真正的“师父”,让他们相认。即使一时找不到真的,也要先编个假的“好师父”出来,稳住他的心。
“好师父”,编谁好呢?太上老君?观世音菩萨?他会信么?小鱼儿试探道:“书虫,仔细说说。你师父究竟是怎样了不起的神仙?竟惹你如此爱戴。你没记清他的声音和外貌,但总该记住了些别的特点吧。总不能随便跑来一位神仙,一说‘我是你师父,你快报恩’,你就去报恩吧。”
“特点……特点……”书仙皱眉思了半晌才答:“没记住别的特点,只记住了……他看我时的眼神。”
“眼神?”
“对,眼神。”书仙的酒已上头,眯眼忆道:“他的眼神,让我觉着……他很熟悉、很亲近,我们绝不是第一次遇见。他的眼睛很美,眼中既透着怜爱,又透着期待,既带着笑意,又含着忧愁。他嘴上虽没提自己的名姓,只鼓励我努力修仙,但我从他的眼中又明明白白的读出……他很寂寞,骨子里很需要我成仙,也很乐意我成仙之后去陪他。”
“这么说更不可能是邀月,邀月的眼神根本不亲近,也不怜爱。”小鱼儿道,心中却想:熟悉、寂寞、需要……的确与夺舍的梦很相符。
“小鱼儿……你说得对。”书仙已醉得睁不开眼,闭目念道:“师父……他很随和,根本不像邀月。我记着……他授我口诀之后,便摸着我的头对我说:孩子,做人不好,辛苦劳碌一辈子,最后还得死。再投胎之后,什么都忘了,一切都要从头学起。不如刻苦修仙,一劳永逸的好。呵呵,小鱼儿,你说,他说得是不是既浅显易懂,又很有道理?非常有道理?非常非常……”
“是是是,非常非常有道理。”小鱼儿应道。
“既然你也觉着有道理……不如,你也别做人了。拜我为师,跟着我一起修仙吧!”书仙醉笑道:“炼气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就这样:去阳存阴,去浊存清。聚精储元,化气为形……”说着竟边炼气,边将口诀完完整整的背诵了一遍。
成仙的秘诀!没磕头也没行礼,一喝高兴就全念出来了?小鱼儿大喜,忙竖耳倾听,暗暗默记。
“好师父”、“口诀”……齐了!小鱼儿记牢口诀后灵机一动,竟差点乐出了声:老子这回行大运了!除了捞到成仙的秘诀之外,说不定还能再赌上一把,赢个神仙徒弟回来~
“书虫,”小鱼儿轻抚着书仙的头发,缓声道:“有没有想过,你师父……其实就是我呢?”
“你?”书仙闭目醉笑:“没想过,没可能……”
“怎么没可能?你看我现在不会仙术,也不是仙魂,便认为没可能了?”小鱼儿笑:“仙术,我刚才的确不会,但你现已把口诀告诉了我,我便会了,对么?如果我照此口诀修成正果,再回宫托梦把口诀传给过去的你,便是你的师父了,对么?咱们是兄弟,所以你看我既亲近又熟悉,我对你笑嘻嘻,还对你充满了期待……”
“不……不行!”书仙拽着小鱼儿的衣襟连连摇头:“傻徒弟!千万别!一早就告诉过你,私改己命、扰乱因果,是会被天打雷劈的!”
私改己命?如此说来,那梦魔真有可能是“未来的我”?我在未来会成魔?还会被雷劈?小鱼儿惊出一身冷汗,还未来得及深想,便又听书仙絮叨:“人死了……能再投胎,魂散了……也有法子招魂,可一旦元神被天雷劈为焦土……便是神形倶灭,永远的消失了……傻徒弟,这种傻事可别做,别做,千万别做,懂了么?别做……”
“懂了懂了,师父,我听话,我不做。”小鱼儿应道。
“嗯……真乖。”书仙喃喃笑道。
赔了。看来这神仙徒弟没收成,神仙师父反倒是认下了一个。小鱼儿听书仙的醉话又气又笑,只得自我开解道:徒弟就徒弟吧。反正我已然师父成群,再多认一个,倒也不嫌多。
“师父师父,您既已收我为徒。那徒弟倒有个想法,斗胆说给您听听。”小鱼儿入戏很快,亲热的叫上了:“师父,听过您的这些梦之后,我觉着,您……还是别去地府了吧。为什么呢?一来,师祖是神仙,根本不在地府的管辖范围之内,生死簿上不一定有。二来,地府的小鬼们难缠,它们不一定乐意帮您,说不定还会像噩梦里一样,故意刁难为难您。三来,师祖与您有缘,他一定知道您的身世,只要您能找到他,身世之谜自解,也不需要去地府查了,对么?所以徒弟我想,与其去地府领罪,不如与我一起回宫还阳。我还阳之后,便带上您的真身《兰姨手抄》离开移花宫,游历四方。一路上,您教我仙术、帮我找我兄弟丢失的魂魄,而我帮您打听师祖的身份和下落。咱们边走、边炼、边玩儿、边找人,既开心,又不违师祖之命。您看……这主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