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缺扶着邀月缓步前行,进了山缝,那石壁便又闭上了。他越走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忽见上风头被人撒了一大把黄绿色的粉末,心想糟糕,再想制住小鱼儿,自己却已经四肢酸软,倒在了地上。
他怒指着小鱼儿骂:“你!”
小鱼儿打了个喷嚏道:“我什么?我为什么没事?我神医老婆的麻药,自然也是最好用的,而且她还随身给我带了解药。老弟你这两天火气大,不如,就舒心睡个安稳觉吧……”
“安稳觉”,这是花无缺听到的最后的三个字,听完之后,他就真的不睡也得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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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三天过后,桃源草庐的院子里。
小鱼儿见张菁从柴房那边回来了,便问她:“无缺的境况如何?”
张菁叹气道:“这次真的是太麻烦了,看来老婆我也要再潜心研究一阵子,才能想得出应对的法子来。”
小鱼儿焦急的问:“怎么?还是没有法子让他醒?”
张菁摇头道:“能试的药,都试过了,软筋散和思静丹,平时可能还会有些作用。但这次,无论怎么让他睡,即使用棍子打晕,再醒来,也还是那疯子。真是愁人。”
小鱼儿咬着手指思索道:“这疯子此次见到邀月憔悴的样子,一定是受刺激过度了,而且我诓他来这里、将他困住,又加重了他的疑心。他现在一定是担惊受怕,提防着咱们会去害邀月吧,所以怎么也不肯睡?”
张菁叹道:“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三天,小兰去看他,却已经被他骂哭跑过十回了,小兰人走后,那疯子还在屋子里继续破口大骂,骂的话难听至极,我赶紧塞住了他的嘴,生怕小兰会因不堪欺辱而自尽。而且……我的聪明老公,你若想法子也得快些,此人已三日水米未进,若再用力骂人,怕是更撑不了多久了。所以我便多塞了些药让他省些气力。你看……这事该如何是好呢?”
小鱼儿苦笑道:“看来不能再等了,大哥我再不和他聊聊,给他疏通疏通心思,我这傻兄弟,怕是就该把自己给饿死了。”
117 同为兄弟
小鱼儿琢磨了琢磨应对之策,提着食盒,推门进了柴房。
柴房里,无缺从脖子到脚被绑了个结结实实,口被堵着,头发有些凌乱,无力的倚坐在柴草堆旁,见小鱼儿进了门,便用警惕的眼神盯着他。
小鱼儿看着这个被生擒的狂人,虽然他的手腕因挣扎已被绑绳勒出道道血痕,但毕竟三天水米未进了,自然没什么力气再挣扎,看上去还算是消停,想来……这软筋散和思静丹的药劲儿也还没过,似乎处于可以对话的状态,便坐在了他的对面,嬉笑着开口与他聊了起来。
小鱼儿笑道:“兄弟,你怎么不吃饭呢?”
花无缺的嘴被堵着,却连“呜、呜”的声音都懒得发出了,只一脸怨恨的瞪着小鱼儿。
小鱼儿笑道:“看,人都饿瘦了,饿得连骂我的力气都没有了。大哥我看着,真是很心疼啊……嘴是用来吃饭的,不是用来骂人的。你若肯乖乖吃饭,你大嫂也不需要把它堵上了。”说着便取下了他嘴里堵的布。
“你们……你们把她怎么样了?”这疯子的嘴中的布一被取出,一张口便揪心的问。
小鱼儿就知道他会这样问,笑道:“她?邀月么?她挺好的,只是这几天你太凶了,见人就骂,我都没机会跟你讲她的境况。我这人,最讲信义,大哥答应你会让你大嫂好好治她,是绝对不会食言的。”
花无缺冷笑道:“信义?你会讲信义?笑话!你讲信义为何会使诈用下三滥的手段把我擒住?好好治月儿?别再骗人了!没我护着她,你这混蛋,为了给江枫那个臭男人报仇,是不可能让她好过的,对么?今日栽在你的手里,要杀便杀,无需再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再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小鱼儿媚笑道:“杀?你是我最心疼的兄弟,我怎么会忍心杀你呢?”
“兄弟?”花无缺听此言似是觉得荒谬绝伦,若在平日里,他早就开始怒吼了,怎奈思静丹的药劲儿太猛,令他此刻根本狂躁不起来,他说话的语气只能是麻木和无力,听起来竟像是在呻吟:“骗子!心疼我?你心疼的只是那个窝囊废而已。你设计陷害我和月儿,如今又跑过来兜圈子骗人,无非是想让我把他放出来。别做梦了……我偏不放……就要让你们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他饿得不成人形,但却无可奈何。怎样?你……你若敢害我的月儿,我就饿死你的兄弟……”
小鱼儿虚伪的笑道:“谁说只有那个窝囊废才是我兄弟?你也是我兄弟啊,我也很爱你,爱得不得了。”
无缺觉得小鱼儿的说辞令人作呕,道:“呸!假仁假义的东西,我瞎了眼才会信你一次。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有那两个女人,你们人人都只喜欢那个窝囊废,都巴不得我快点死,你们使尽一切阴损的手段,想把我弄死之后,好和他团圆是不是?我若是死了,你们这帮小人必定一个个的都很高兴,甚至要欢天喜地、喝酒庆祝,是么?所以……我死也要拉那个窝囊废一起死,让你们永远也高兴不起来!”
小鱼儿虽笑而不语,但在心中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是对的。如果把眼前这个发狂的孽障真的当成一个人,他若现在永远消失,而令无缺彻底回复那个温柔的常态的话,所有人真的只会长吁一口气,然后当作无缺从未生过这种怪病,就此淡忘他曾有过的这些暴虐言行吧……
这狂人见小鱼儿不说话,便冷笑着继续道:“被我说中了,对么?我就知道,这世上的人,全都是臭男人和贱女人,就只有月儿她一个人爱我。她肯容忍我这个贱种在她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决斗前夜,她还原谅了我,肯赐我一死,放我幸福的去投胎,她还说她会一辈子记着我的好……”
记着我的好。小鱼儿听到这一句疯话,忽然想起当日小花跳舞时的情景,“你们当真一生都会记着我?”小花的话回荡在耳边,小鱼儿不禁感慨:若是江小鱼、铁心兰、张菁都被眼前的这个人杀死,他追随着邀月一直住在移花宫,而小花却到死都无法再醒的话,那……这世上可能便真没有人会记得曾有小花这样一个人存在过了吧。成王败寇,现在自己三人无恙,邀月却变成了这副样子,这个笨兄长会难过,也算是人之常情。小鱼儿真有些同情起这半人半鬼的疯子来了。同时,他也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其实也是花无缺本人,也是自己的兄弟,只不过他与自己熟识的小花立场不同,所以观点完全相反而已。
小鱼儿原本只是想把小花唤醒,然后让他自己慢慢除掉这个心魔,但现在却突然改了主意:这兄弟的样子虽然可怕,但说不定……也是个有趣的人?若是有机会,不如试着和他多相处相处看看?
于是小鱼儿笑盈盈的蹲在了花无缺的面前,眨眨眼仔细瞧着他的脸,道:“你怕没人记着你?你觉得没人喜欢你?你……这是在吃醋么?觉得大哥只疼另一个,而冷落了你?你总是不跟着大哥我混,让我怎么疼你,怎么记着你呢?每次一见面,不是要杀就是要砍的,记着你也只会是噩梦。要不,你现在就给大哥我笑一个?笑得漂亮些,我一定也记着你的笑模样。”
无缺气得直发抖,若不是现在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以他之前的性子,早把这小鱼儿的舌头揪出来割掉了!可他现在却根本割不了别人的舌头,只得恶狠狠的对小鱼儿道:“闭嘴!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现在就咬舌自尽,杀了你的兄弟?”
小鱼儿哧了一声,神气活现的拍了拍无缺已气得通红的脸蛋,道:“我又不是被吓大的,自尽啊,你倒是自尽啊,你自尽了,看我怎么对待你那个痴痴傻傻的月儿来为我兄弟报仇~”
这一句真的把无缺制住了,他完全没了主意,气得简直要晕死过去,却拿眼前这个二皮脸的男人,没有任何办法。他的人生从未受到过如此的侮辱,之前无论邀月如何训练他,他都甘之如饴。而如今,他的眼神不再只有高傲、厌烦、凶狠、木然这四种了,而是又多了一种——屈辱,他第一次感到屈辱得想哭,羞愤得想死,但被小鱼儿这么一要挟,竟连死的权力也被剥夺了。怪只怪这个无缺的想法总是太简单,早已被小鱼儿一眼看穿,所以现在才会被他算计,沦落到这步田地,任人宰割。
但小鱼儿……却没有宰割他,而是给了他希望,道:“有话好说、和气生财的道理懂不懂?你担心你的月儿,想见她,是么?那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讲呢?”
花无缺竟愣了一瞬,那眼中明明白白的写着:“我想见月儿,想见得发疯”,却不懂这泼皮为何会突然大发慈悲?
小鱼儿见他如此神情,心中不免感叹:只有在提到邀月的时候,这家伙看起来才真的像个人,便干咳一声笑道:“放你去见月儿,也不是不可以,你若是乖乖听大哥的话,好好吃光这碗饭,我便带你去见她。”
小鱼儿说完这句,惊喜的发现,无缺的眼神中竟又多了一种从未见过的东西——屈服,不情愿的屈服,和之前在小黑屋里被自己驯服的那些狮子和老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