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小白熊身上。
小熊怯怯的后退一步,心中的不安感终于破土而出。
不能说……
绝对不能说……
阿阮困惑的看向小熊问:“你……我是不是见过你?”
“没有。”小熊矢口否认,撒了它平生第一个亦是唯一一个谎,“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诶?”阿阮侧了侧头,仍是迷惘,“难道是我记错了?”
谢衣目光坦然,向小熊招了招手,小熊磨磨蹭蹭的挪到他身边,与小熊相伴多年,谢衣自然知道小熊在隐瞒一些事,而且是很不好的事。
谢衣抚摸着小熊柔软的毛,一下又一下,力道不轻不重,却勾起它心底最沉重的回忆。
小熊蹭着谢衣的温暖的掌心,听见自己说——
衣衣,别走。
?
☆、幻梦
? 流月城
瞳少有睡眠,他醒着的时候不是炼蛊就是看书,除非必要话都很少说,所以七杀祭司殿总是静悄悄的。
往日这个时候瞳总要去蛊室瞧瞧情况,今天却有些反常,他非但没有踏出房门,反而伏在书房的书桌上睡着了。
内侍大都惧怕瞳,所以不敢叫醒他自然更没有人想起为他添衣,唯一一个会为他添衣的人也被他派去无厌伽蓝验收成果了。
这样最好,因为瞳在做梦。
下界的人终是冲进流月城,残存于城中的祭祀奋力抵抗,被一一斩杀。
瞳走过那片被鲜血和寒气浸染的地,将斗争和呐喊抛诸身后,他得找到他们,带他们走,带他走。
前往寂静之间的路上,横亘了无数尸体,那是下界人的,烈山部人死后即刻化为灰烬。
瞳看到开阔的平地上有四个少年人,其中一个用寒气森森的剑刺穿华月的身躯。
他虽然素来与她不和,但此刻竟也升起兔死狐悲的苍凉感。
瞳突然害怕起来,必须找到他,放他走。
然后一柄长□□穿了自己和另一具活傀儡的身体,一直想找的人也出现在身边。
十二,流月城最后一具活傀儡,是瞳呕心沥血,最得意之作。
粗陋的面罩下藏着瞳挚爱的一副眸子,这是瞳欠他的。
瞳放开了十二,一如当初他放开了瞳。
隐约听到十二压抑的哽咽和悲鸣声。
他为他哭了,这就足够了。
瞳徒步走在漫步边际的黑暗中,他的前方后方俱是漆黑,看不见来路亦望不到去路,四周沉寂的可怕就像死去了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只是漫步目的的走着。
突然,黑暗中闪过一道亮光,像一颗无意坠落的星辰,散发着微弱而醒目的光芒。
瞳朝着星光的方向走去。
步子越来越大,步伐越来越急促。
瞳在黑暗中疾步狂奔,胸腔中冻结的心跳遽然复苏,全身凝滞的血液急速循环。
咔擦~
身后无垠的黑暗裂开了一道口子,裂纹犹如蛛丝在这片镜面上层层蔓展,然后粉碎。
瞬间大片大片的红铺满了天空,大地,甚至水面,这颜色充斥着不祥与恶意。
挂在天际的那颗星,依然固执的停留在那里,在红光的笼罩下它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陡然间,天地变幻,山崩地坼。
山岳在他身边崩塌,江流在他眼前倒灌。
耳边的激荡轰鸣几乎将鼓膜震碎,他依旧坚定不移的朝星辰的方向奔跑。
在这个崩坏的世界,那是唯一耀眼的存在!
掉落的那一刻,瞳分明看到颗星星化作一双眸子,带着不可言说的美丽和无以名状的力量,是他眷恋又遗失了百年的目光。
——瞳大人。
瞳于梦中惊醒,同时被惊住的还有那双正在为他披衣的手。
瞳抓住那只手,攥紧,道:“十二,你回来了。”
十二顺从的说:“是的,瞳大人。”
瞳摩挲着掌中并不细腻柔滑的手,渐渐平息略微慌乱的气息。
十二被他掌心的湿冷滑腻吓了一跳,反握住他的手,问:“瞳大人,您怎么了?”
“……做了个噩梦。”
十二闻言一愣,强大如瞳,竟然也会被噩梦惊醒,令他错愕的同时又觉好笑,可这样瞳却比平时更亲近。
瞳突然道:“十二,那个天罡现在如何?”
十二不明白为何瞳会问起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仍关在无厌伽蓝,瞳大人要将他取出来吗?”
瞳若有所思道:“不,关着他,等到恰当的时候放他走。”
十二讶异的说:“瞳大人不是要让他顶替十一的位置吗?”
瞳以一种奇特的语调说:“我有种感觉,放他走或许是个不错的决定。”
十二歪了歪头,虽然不解,但瞳的任何决定他都不会反对。
瞳难得笑了下将十二带入怀中,头深深埋入他的颈窝,那个人死后,瞳学会了一样东西,珍惜。
十二或许是瞳唯一拥有的。
雨后江陵,天空仍未放晴,空气中蕴含着湿重的水气,街两旁的小贩早早收摊,街面上空荡荡的。
昏暗湿冷的小城,一袭白衣执伞而过,恍若翛然的月华飘然行至。
修长白皙的手撑着十六骨纸伞,缓缓走在潮湿的青石板路上,水花溅湿鞋面,他却浑然不觉,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淡然的笑意。
脑后的青丝编成一股以木制的发套固定,随着步伐晃动。
如流波回雪,风华卓越。
身边的连金泥和乌金都告罄,他得在启程去捐毒前备好。
青年静静朝着城南铁匠铺走去。
曾被他埋葬于回忆的一颦一笑,此刻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瞳从不说谎,谢衣尚在人间。
沈夜负手站于雨幕中注视着他一如往昔清隽的背影,隐匿身形默然跟随,保持着不被发现的距离。
谢衣在铁匠铺挑挑拣拣了半天,又同铺子老板讲了价,老板是个爽利人,谢衣又是常客,所以很快就敲定了。
谢衣将东西收好,向老板道谢后告辞。
谢衣撑着伞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为了不引起注意他得在城外近郊使用传送阵。密密的细雨斜织而下,打湿他的外袍,这样的雨天郊外道路湿滑泥泞,若放在别人身上早就怨声连连,然而谢衣是个极富耐心的人,或者说他少年时的锐利早已被时光打磨。
沈夜也察觉到这一点。
眼前这个温雅如玉的青年,与他记忆中跳脱随性的孩子相去甚远。
但是再如何相像这个谢衣终究不是他,真正的谢衣早就被毁得一干二净。
沈夜突然感到迷惑,可又不知问题出在哪里,他只能跟着谢衣一路走出江陵城。
直到走到近郊一处人烟稀少的旷野,谢衣停下了脚步。
“阁下跟了谢某一路,何不现身相见?”谢衣的语气沉静从容。
“呵~”沈夜低笑一声,显出身形,“数年不见,颇有长进,竟能识破为师的幻术。”
谢衣身形一僵,露出一种极度不可思议的神情。
“……师尊……”
“睽违多年,别来无恙,为师的……”沈夜顿了顿,声音低缓具有穿透力,拖曳出华丽的尾音,“好徒儿。”
沈夜的话落在谢衣的耳中,极具讽刺。他的每一个停顿,甚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狠狠鞭笞在谢衣的心上。
谢衣双唇微白,道:“有劳师尊关心,弟子一切安好。”
沈夜以一种近乎飘忽的语气说:“是啊,你很好……可是,为师不好。你说怎么办呢?”
“……”
“本座唯一的弟子与本座离心离德,甚至叛逃下界,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谢衣。”
谢衣的神情坦然从容,清瘦的身躯笔挺的站着,沈夜眯起双眼,冷笑一声。
“谢衣啊谢衣,你果真丝毫未改。”
“道之所存,心之所往。倒是师尊,这么多年过去了,竟一点也未能想透吗?”
“如何?你又要对本座说教不成?”
“不敢。”
沈夜的目光由始至终落在谢衣的身上,他尖锐如实质的目光几乎能在谢衣的身上戳出一个洞。
“谢衣,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救烈山部……”谢衣深深的看了一眼沈夜说,“想救师尊。”
“哈~”沈夜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救我?本座竟不知谢衣变得如此狂妄。”
谢衣默然,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沈夜拂袖转身,淡淡道:“你还是管好自己吧,有些事一意孤行只会枉送性命,本座不想杀你,你也最好不要给本座杀你的理由。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师尊……我……”
“我常常在想,若你像小曦那般一直长不大,那该多好。”
沈夜走后很久,谢衣一直站在原地怔忡出神,郊外的清风拂去他眼角的泪水,无痕无迹,就像沈夜的离去。
谢衣隐约觉得,一向忌讳背叛的沈夜对于他的背叛并没有真正痛恨过,然而他终究是令师尊伤了心。
?
☆、红眸
? 太初历春至
我叫瞳,这可能不是我真正的名字,可是本应给我取名的父母死了,据说还是被我杀死的。因为我天生有一只血红妖瞳,所以别人叫我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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