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战到最后,塔矢险胜半目。
十八岁的塔矢亮,就要第二次闯入头衔决赛了。如我的天元头衔一般,这项纪录,前无古人。
塔矢门生向佐为和桑原鞠躬道谢。由梨子也去找绪方去了。我本想一同前去,却被佐为拉住。他把手覆在我的前额上,直皱眉:“光,烧成这个样子,必须去医院!”
我别过脸。窗外,城市的夕阳浓得像血一般,把鳞次栉比的楼群染透。六月时节,街道旁的梨花和榴花都开到了极处,红白色相间,层次鲜明,整个棋院便掩映在这浓墨重彩里。
暧昧的暮色里,佐为的身姿清新挺拔,立乌帽漆黑,在地上投落一道秋山般沉远的影子。
我想起,多少年前,佐为也是这样在我身边,和我一同跨入了这个如火如荼的幽玄历史中。
如今,我并不清楚,我是否也同佐为一起,正式拉开了另一个时代的帷幕。我与夏目的相遇,便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那第一声的枪响。
第119章 棋魂特别篇十七 夏夕空
棋魂特别篇十七
塔矢VS绪方一局结束后,我大病一场,这周在家中休养。和谷、伊角、由梨子等朋友都来探望我,也找佐为对弈复盘。不觉间,夏目宅已成为棋士常拜访的场所。
周末,再次有人拜访。我一开门便愣住了。
居然,是仓田。
去年冬天,我从他手里夺走了天元头衔。气氛有一瞬是尴尬的,仓田望向我的眼神,不再是对后辈的关切,而是面向强劲对手的凌厉。
还是佐为替我解的围。“抱歉,仓田先生,光的感冒还未彻底康复……”
仓田却朗笑起来,还一手用力搭上我的肩(这一下疼得我龇牙咧嘴的),“哈哈,没关系!”端正了面容,敬虔道:“藤原先生,久仰。”
仓田走进夏目宅中,啧啧称奇地参观室内摆放的一些风雅器物。庆长的花器、白檀香炉、秀策书画、蝙蝠扇、《枕草子》旧本等,零零散散,有些是由我和佐为自己淘来,有些由别人赠予。
佐为与仓田侃侃而谈:“秀策这书简,是师从竹雪道人时的书法作品……这两樽庆长的花器,便是这屋子原主人的养父赠予的……”
仓田恍然大悟。“原来进藤对文物的眼光是从藤原先生您这里熏陶来的!”
我和佐为都忍笑忍得很辛苦。
佐为和仓田下起棋。我在一旁观局。感冒好些了,总算思路敏捷。
不久后仓田中盘认输。我们三人复盘起来,各抒己见。
“痛快!”时近傍晚,仓田大笑,“真是高水准的师生点评!”
我还是对用“师生”来形容我和佐为不太适应,兀自别扭,佐为却笑吟吟道:“光之于我的意义,并不只是学生。”
“说的也是。”仓田望向我,“进藤,你和我当初遇到的小不点真的差太远了——不,你那时就已很厉害了。下一色棋还差点下赢了我,现在更是——”
眼里的笑意片刻消隐无踪,深深喟叹:
“藤原先生,你可知,你培养了怎样一把利剑啊!”
佐为抚上我的肩,慈爱中隐约有严厉:
“利剑虽有锋芒,尚需淬砺。”
心中一凛似乎被雪溅上,我低下头去。
我送仓田先生去地铁站。空中星辰繁盛,仓田回过身——他要抬起头看我了——神色有种裹在黑暗夜色里的幽深。
“进藤,说老实话,自从见你第一面,我就觉得骇人,那时候,还似乎能听到你追上来的脚步声。
“我的预感果然没有错,短短四年,你和塔矢亮都已经全方面地超越我了。”
我不自觉地把手抄进裤子口袋里。那是我的折扇。
——“你握着那把折扇,不是用来耍帅的吧,而是用来证明什么吧。”
“我了解你的感受,仓田先生。”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低沉,“我与至高者朝夕相处,也听到了后来者的脚步声,实在不敢有一丝的松懈。”
夜深沉,我和佐为在棋盘前相坐。从小到大,多少个夜晚,月色清辉洒在我们之间的棋盘之上。分离措手不及,千招万招的寻觅,在山穷水尽处悄然重逢,我的半生几乎维系于此。
然而,万籁俱静,我却分明听到体内一些蛰伏已久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那是征服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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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新初段联赛还有一段空窗期,我和佐为去买了一台银白色跑车,从此之后告别通勤。
“太舒服了!”我拉风地坐在驾驶座上,发动引擎,“长大真好!”
“这是光的车子呢!”佐为系上安全带,左顾右盼,自得其乐的神情就像猫咪一样。
车子平稳行驶在街道上。日光从树影漏下,一下一下地投射到车厢的空间里。旁边佐为的面庞,便沐浴在金色的流动的阳光下。
难以想象,我和佐为能够重逢,还能拥有这么美好的时刻。
广播里忽然流泻出音乐声,是中孝介的《夏夕空》。原来是佐为在玩车里的按钮。我忙叫佐为停。
“啊,这首曲子我知道,是你的手机铃声!”佐为高兴地说,“可是,光,我从前并不知道你喜欢这种类型的曲子啊……”
“严格说起来,是遇见夏目才喜欢上的。”半开玩笑,“……佐为,你不觉得他的歌都很有夏目的感觉吗?”
佐为一想,随即也微笑:“好像是呢。”又说,“光,当初听说你和贵志是好朋友,我还觉得很不可思议呢。”
“哈哈,就和我居然会当棋士一样不可思议。”
温暖的男声在空间里流泻,抚平棋赛的燥热:“西边天空暮色渐重,一缕阳光穿破了层云,在这傍晚阵雨之后,悄然察觉夏日的气息,云后的霞光涌向大地,侧耳倾听着心中思绪……”
我知道,我从来没有拥有过夏目友人帐的世界。
足够了。我看着一旁的佐为想。我不能再向神明要求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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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棋院因为新初段联赛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好几位九段的前辈都递上申请,要求和藤原先生互先下!”
“到底怎么一回事?”
“你们看,进藤君来了——”
我刚踏入塔矢家的会所,就听到前台议论纷纷。这几天,无论我走到哪里,到处都有人问我新初段联赛的事。
“别问我。”他们一开口,我就很有先见之明地摆手,“我也不知道佐为到底要和谁下。”
棋院最近发生的三件大事,除了名人复出、新初段联赛外,便是塔矢从下个月开始一连七局的王座决赛。
塔矢亮此刻就坐在角落里打谱。我把市河小姐给的冰茶放在棋盘边,他也没有抬头。
塔矢陷入深思时,和我一样,对外界浑然不觉。
我仔细一看,发觉是塔矢VS绪方那一局。停在他手边的那手棋,正是白九十,冲。
“下一手棋,托之后扳出,你应对得很好。”我忍不住出声。
塔矢却执起一黑子,落在“扳”上——是由梨子说的那一招。
然而,就在棋子拍在盘面上响起金石之音时,我分明听见心口也随之迸发出一声脆响。那声音是极轻的,却惊心,像飞蛾扑火焚身化骨的那一瞬间。
“虽不及先下‘托’高明,但也是神来一笔的妙招,可用以延长战局。继续下,也许会有另一片天地。”
杯子里的冰块发出“碰”的一声,我轻声道:“佐为也这么说。”
塔矢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明耀的星芒。
“进藤,这是你指出过的一招。”
是的,这其实就是佐为VS绪方的那一局,我事后指出的更好的一招。我跟由梨子讨论时说过的。
“事情就是那么奇怪,我本人并没有想出这一招来。”我苦笑着摇头。
佐为说,是因为我当时生病了。但我自己明白,真相并不是那样。
有个答案,幽幽渺渺,在我心头,像漫长黑夜里的那盏如豆灯火。
又或许,从一开始,塔矢就明确地告诉了我答案,只是我不愿接受。
我以为塔矢继续会说些什么,他却没有,只是端起绿茶呷了一口,微微蹙起了眉。我这才发现,塔矢眼底血丝密布,像几天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我忽然想起开局前那位女士的话。其实,不说我和佐为,单是名人复出,就带给塔矢亮不少压力吧。
“塔矢,”没有多加考虑,话就这么出口了,我征询道,“王座决赛期间,你愿意到我们那里住吗?”
第120章 棋魂特别篇十八 裂痕
棋魂特别篇十八
“新初段联赛要和佐为下棋的,是桑原本因坊?”
筱田老师告诉我们这一消息时,我、和谷、伊角都面面相觑。
也许,我不该感到如此之震惊,桑原本因坊想和佐为一决高下,这已是棋院这段时间以来众所周知的秘密了。
“可是……我还以为会是塔矢名人!”和谷嚷道,“名人都为藤原先生特地复出了!”
“名人是想准备得更充分一点吧。”伊角深思熟虑地说。
我主动向棋院要求,让我承担新初段联赛的记谱工作。“如果可以的话,佐为以后每一场正式比赛,都请由我担任记谱!”说着,我就深深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