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六年过去了。”
“我很遗憾错过。我真想陪你走过。”
“现在也不算太晚。”
我们相视一笑。代镇的月色下,佐为的脸庞朦胧清幽。他的目光如水一般沁到我的心底。
“你说,和由梨子今天去散心,就是去下棋?”我问。
“不,由梨子今日被香子……不,川添小姐打败,我原不想再提棋局,便邀请她拜访一位琴师。”
我一愣:“浅葱?”可是,你和由梨子都看不见她。
佐为说:“我们只在楼下徘徊了一阵,那是个琴行,在东京地铁的西北线。我听见楼上传来琴声,却无一不是浅葱所弹。浅葱的琴,天下无人能及,我一听便知。”
我想起浅葱的那首歌:《西北有高楼》。
“浅葱还是不肯弹琴?”
“是。但她身在琴行,我也稍稍放心。”佐为的视线转向棋盘,叹息,“光,我无法想象生命中没有围棋的日子。”
“我也是。那么,你们去看浅葱,之后又是怎么下棋的呢?”
“因为由梨子揣揣不安,提出要和我下一局。她说,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强的,因为身为天元的你,互先只赢她一两目。而绪方先生又总是和她下让子棋。”
“我错了。”我轻声说。
“光,你只是不想她伤心,但棋士要面对什么,你最清楚。”
“我清楚。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莽撞、厚脸皮、没有自知之明。”
佐为笑了:“光,你这样看待你自己?”
“是啊。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耸肩。看到佐为唇边意味深长的笑意越来越深,我不禁就有些尴尬,把手里的折扇“啪”地一声合起来,又问,“由梨子的棋,你怎么想?”
“由梨子的高墙,其实只是她受过往所阻、惧怕失败的心。”
而这何尝不是每位棋士的高墙?我的、塔矢的、伊角的、和谷的、越智的……历史洪流中每一位棋士的。
“她会走过来的。”我坚定地说,“由梨子的背后,有我。”
就像我的背后有你一样,现在,由我来成为由梨子的力量。
“光也负担起提携后起之秀的责任了呢……”佐为欣慰微笑,“光,你是理解如何‘天赋’一词的?”
我想了想,说:“比常人更快、也更容易理解和掌握。但我不认为有天赋就意味着懈怠,相反,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勤奋。”佐为接道,“和塔矢亮一样,由梨子非常勤奋。光,实不相瞒,她比当年的你勤奋数倍。”
什么嘛,我当年还不是没有喜欢上围棋么……我忿忿不平地腹诽。再说了,要不是塔矢亮挑衅我——
然而想这些都无济于事了。我进藤光,可不能让自己的学生(而且是个女生)给追上了!
“佐为,我们下棋吧!”
说着,我拈起一枚棋子,啪地一声,落在棋盘上。
第104章 棋魂特别篇四 刹那流光
棋魂特别篇四
和佐为讨论棋局到深夜,彼此意犹未尽,不得不向对方睡眼惺忪地道晚安。整理好棋盘,去佐为的房间折好《围棋周刊》,为他铺榻榻米。
“光,我可以自己来的……”佐为不安地搅着衣袖。
我假装凶巴巴地瞪他一眼:“又想像上次一样盖着旧报纸睡吗?”
那是我们刚搬来代镇的一件事。我忙着整理东西,佐为津津有味地看着《围棋周刊》。到了夜晚,我累得睡着了,醒来时竟然发现佐为盖着旧《围棋周刊》睡在地板上,身边的棋盘黑白零星。
“我应该把那情景拍下来,挂在棋室里,让每个找你下棋的人都知道你的真面目。”
然后折扇咚地一声敲上我的脑袋。
话说回来,佐为酣睡的神情,和睡在棋盘上的猫咪老师很像……一样的舒适安稳。
佐为附在我身上时,总是他看着我入睡,而灵魂状态的他是不需要睡眠的。他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很多个寂寞的晚上,我靠着窗,就会很想问佐为,我睡着时,你都在做什么呢?是看《围棋周刊》,还是,无聊地数着城市夜空的星星?
可是现在,不需要问,我就找到了答案。
夜晚的月光探进窗户。一枚镶嵌在墙上的镜面,在棋盘上投落白色的光斑。佐为入睡时的面容如无暇的玉石,立乌帽和狩衣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旁。如此的安详、美丽,像无忧无虑的婴孩。
你的梦境是什么样的呢?
也是在和谁一起下棋吗?
我从不知道,仅仅是看着一个人熟睡的模样,内心就能如此圆满。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四年前的每一个我入睡的时刻,佐为,他一定也是这样静静地凝视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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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佐为的熟睡相比,我却接二连三地做梦。
也许那是因为,当上天元、又加上sai引发的关注,各式各样的应酬变多了。也许是因为,连日来的王座循环赛事。又或许是因为,每晚比白天的棋赛更为激烈,注定落败的——与佐为的对局。
我许多次梦见一个冰屋。雪白的门面是奇怪的拱形,猫咪老师有时候攀在上面,有时候不在。佐为和夏目坐在星罗棋布的棋盘边。《友人帐》上墨迹蜿蜒。不认识的人簌簌踏着雪而过。
我穿着金色的羽绒服,干脆盘腿坐在雪地里,将手里的折扇一开一合。我已经习惯了他们看不见我的孤单。
哪怕是在梦里,也觉得很强烈的孤单。
可是和四年前佐为离开带给我的痛楚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于是我不置可否地坐在那里,瞧着冰屋里的他们。
可是,忽然间,冰屋里的夏目站了起来。透过透明的冰墙,他凝视着我,目光笔直深邃,仿佛看向我的眼睛深处。
我猛地站起,球鞋用力踩在雪地上,发出吱的一声响。
“我进藤光!”梦里的我指住自己,语无伦次,“你……你能看见我吗?”
梦境根本就是虚无,现实中的我明明没有这样的畏惧。
在这缥缈的虚无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卑微和困惑,想要知道,他们到底能不能看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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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佐为有职业棋手考试。我和他先搭电车去棋院,再去会所找塔矢。
我们从前就很习惯一起通勤,只是现在,佐为总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目光。之前佐为会有些不适(佐为:“他们为什么都盯着我看?呜,我又不是可怕的妖怪。”我:“如果你真是妖怪,他们就看不见你了。”),后来,他也不在意了。
城市的风景在车窗外流逝。蓝色的晴空一览无遗,云层下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东京的街景和四年前比起来,除了电车轨道逐年增多,其实并无什么不同。只是,原本在我眼里略显乏味拥挤的城市迷宫,现在看来却有种十分宝贵的热闹繁华。
“佐为,我下个月去考驾照。”我对佐为说,“等你考上职业棋士,我们就买一台车好了。”
“欸?车?像绪方先生那样的红色小车吗?”佐为兴奋地说,“从前看他驾驶,小亮坐在旁边,很潇洒的样子呢!”
“呃,我可不会买红色的车子。”据说是绪方那台车是由梨子选的颜色……(绪方忍耐到现在也挺不简单的……)
佐为特别期待。“有没有黑白颜色的车子?”
“噗,你以为是斑马吗?”
到了棋院,我特地留意了一下停车场。原本早早就停在那里的红色小车,此时却不见踪影。
佐为也留意到了。他与我面面相觑:“呐,光,由梨子不会不来了吧?”
我摇头,却也担忧:“由梨子只是说说而已吧?”
夏目口中的由梨子,是一个勇敢、不轻易言弃的女孩。想起这一点,我不禁有些抱歉,我指导了由梨子那样久,却不如多年前的夏目了解她。
我和佐为走向对局室。一路上有许多向佐为鞠躬的棋手,佐为不断说“请不必如此”并加以回礼,但不论如何都无法阻止这种状况。
就连筱田老师也向佐为鞠躬了。这令佐为很是困扰。
“职业棋士考试也是这样,和我对局的大家都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有些孩子,还没对局,甚至就发抖着哭了。”
佐为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甚至是难过的。他难以消受地揉了揉额头。
“我只想下出最好的棋局,并不希望大家畏惧地坐到棋盘前啊。”
哪怕是职业棋士选拔初赛,佐为旁边总会有高段棋手观战。这对不擅应战的孩子们来说,确实是个挺大的打击。佐为在职业棋士初赛的对手,好像都无法发挥出他们应有的实力。
“这是他们自己需要面对的问题。”休息室里,我对佐为说。我肯定周围的孩子都听见了我的话,毕竟我和佐为都挺引人注目的。
“无法战胜对高手的畏惧,就无法成为真正的棋士。”我煞有介事地说。
经过休息室的伊角听见我一本正经地说这话,立刻笑了出来。他温和的笑容缓和了紧张的气氛。佐为似乎也被我逗笑了,却无法掩饰脸上的一丝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