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NATSUNE在网络上从未与由梨子之外的棋手下棋,因此除了绪方和塔矢一家之外,棋坛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光的天元赛事势如破竹。他知道,自己的连胜会出现在电视里。
有一次,记者问道:“进藤棋士此次顺利进入天元第三轮循环赛,请问还有什么寄望呢?”
光只说:“我有一位很重要的朋友,很想念他。我之前不懂事,希望他不计前嫌,回来看我一眼。”
那种语气,真是要多卑微有多卑微。记者和在场的棋士无不惊讶。但光只寄希望于佐为能看到。
光的好状态也只限于在赛场上,当他去会所跟亮对弈时,却屡战屡败。北岛先生嘲讽他时,他也情绪低落得没有回应。亮是知道个中原因的。听说了绪方宅发生的事情之后,亮也跟绪方一样,在网络上遍寻未果。
为了避开北岛的冷嘲热讽和众人异样的眼光,亮主动提出,将复盘地点定在了自己家。
光把由梨子所记录的棋谱摊开给亮看。是非常基本的指导棋,亮的心暗忖。与他和光初见时的那两盘棋相差甚远。但光说是sai,那就真的是他了。
亮跪坐在光的对面,望到窗外不少迎风流转的纸风车,忽而想起了什么:“进藤,我想起了夏目君。NATSUNE——和natsume何其相近。”
光苦笑一声:“我之前还怀疑过NATSUNE就是夏目和猫咪老师的混合版。”
“sai和他们认识?”
光低下头:“我不知道。”
亮狐疑地重复道:“你不知道?”
光一把将盒里的黑子抓起,又无力地松开。棋子散落开去,发出杂乱的清音。
《夏目友人帐》的事情,光是知道的。夏目玲子和夏目贵志的传奇,他也从猫咪老师的口里知道了。话说回来,他把虎次郎的棋盘给了夏目,谁说他当时就没有过一点儿私心,期盼奇迹能在夏目手里发生?
可是如今发生了又怎么样?佐为不愿见他!
光怕。光非常地怕。可要是他贸然寻找佐为,佐为又再次生他的气,又消失了怎么办?
要渴望一个人到什么地步,才会渴望到畏惧?
“你为什么认为他一定会来找我?”无助中,光反问亮。
“没有为什么。只是直觉。”
光就说:“我也相信你,塔矢。”
亮取茶水回来,看到对弈室中的光,翻来覆去地看着由梨子记录的棋谱。光和棋谱中间甚至还隔着一个人,远远地,说了什么,仿佛自言自语。可是亮听不懂。
“你现在是快乐的吗?”
第48章 第四十五回 执念过深
第四十五回
夏目今早没有上学。《友人帐》好端端的,棋盘却不见了。夏目第一次碰见这种状况。他和猫咪老师都急疯了。
夏目依稀记得昨晚被冻醒,有人替他盖上一层被子。醒来时发现原来是一件清碧色的单衣,是平安时代时狩衣的模样。
某个答案呼之欲出,夏目却不敢往下细想。就在他们手足无措时,三筱竟说找到了浅葱,还有……一位陌生的,高冠博带的大人。
猫咪老师二话不说,扒开窗户就跳了下去。夏目也跟着蹬蹬地跑下楼,向矶月之森的方向跑去。果然就在路上,遇见了已然成为人类的藤原佐为,还有他怀里浑身浴血的浅葱。
斑领着他们向夏目走来,眼里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
“快救救浅葱!”佐为一见到他就叫道。
夏目头脑一片空白。前一瞬,他还在看着佐为的纸条自责,而一切却在一夜间天翻地覆。
他带着佐为和浅葱进入藤原宅。藤原夫妇毫无防备。他们是看不见作为妖怪的浅葱的,只看得见佐为。佐为蓝紫色的眸里是陷入困局的兵荒马乱。
夏目对藤原滋说:“这是sai。”
佐为自知自己是不速之客,但他怀里的浅葱浴血昏迷,也没有办法好好跟夏目的养父母解释。没等滋叔叔反应过来,夏目就带着佐为和浅葱上楼到自己的房间。浅葱浑身是血,夏目简直不敢想象它遇到了什么袭击。佐为则难以接受,更多的,是痛苦与自责。
“我是让浅葱及时毁掉棋盘,但我没想到她为了让我回来,竟然伤害自己!”
夏目瞳孔一缩——他说什么,毁掉棋盘?!
“藤原佐为,你知道了铜的事情?”猫咪老师很快反应过来。
佐为点了点头。他掩面叹息,仿佛对自己身为人类重生并无任何欣喜。
“浅葱是矶月之森的高级妖怪,她不会轻易死去的。”夏目安慰道。
可是佐为仍然凝视浅葱,神色黯沉,微长的睫毛像蝉羽颤抖,蓝紫色的眼眸似被浓浓的霜意覆盖。
夏目忽然间就懂了浅葱,她那晚毁琴自伤的原因。
他揪心地攒紧了塌边清碧色的单衣,心中生疑:昨晚来偷棋盘的是浅葱?这单衣是她的吗?但他之前从未见浅葱穿过……
“我总觉得事情有古怪,”沉默了许久的猫咪老师说,“我去矶月之森看一看。”
临走之前,猫咪老师向夏目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夏目读懂了它眼里的意思:——先不要告诉进藤光。
“你们先出去。我为浅葱检查一下。”丙说。
夏目点了点头。他跪坐到失魂落魄的佐为面前。
这段日子里,夏目和佐为的时间总是错开的,但从光的叙说、以及他留下的怀纸,也足以像拼图般一点一点地拼凑出一代棋神的形象——清雅的、温暖的、明润的、灵动的、才华洋溢的……
却唯独没有想到此时此刻。他第一次和藤原佐为相向而坐,只能从他脸上看到悲伤、不解、惶无所依。
夏目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只得轻声道:“佐为先生,请您先跟我下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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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滋和藤原塔子早已等在客厅中多时。尤其是藤原滋,他跪坐着,神色是遇见了强者的迫切与热烈,身子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你……你就是sai!”藤原滋哆嗦着指着佐为说。
佐为向两夫妇欠了欠身,目中有歉意:“藤原佐为贸然来访,真是失礼了。”
“我在东京认识了进藤君,藤原先生就是进藤君的老师:sai。”夏目说,勉强一笑,“滋叔叔,让您惊喜了吧?我知道您崇拜sai很久了。”
这不是佐为第一次见到夏目的养父母。他借用夏目的身体与YURIKO下指导棋时,塔子阿姨就给他送来过点心。当时的佐为,其实是愧疚而茫然的。
和YULIKO下完棋后,佐为看到荧幕里的自己:夏目清秀的面庞上,只有眼睛是属于自己的紫色。他感到心惊又陌生。但时日久了,千丝万缕的思绪就拢上前来,使少年的面容充满了不合时宜的沧桑。
离开光之后,佐为好像置身于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境之中。梦里有琴声,他依稀看到长大成人的光。光的嘴唇一张一合,但佐为什么都听不见。远方有激烈的战斗声、少女的饮泣声,无不令人心焦。他往前看了又看。
在梦里,他把扇子交给光,却看到了光的泪水。佐为想要伸手去拭,一切却铺天盖地地黑了下来。
他曾经以为他的时间已经到了尽头,神祗已然收回了对棋魂千年放浪的纵容。可是,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名叫夏目贵志的白衣少年。是个与光同龄的男孩,同样的长身玉立,可眉目间总显得凄清。
他说,佐为先生,我会让你和进藤君重逢。
岁月不止,弈者无休。千年已逝,人们对围棋的热情没有丝毫的冷却。佐为凝视着夏目辛苦收集的《进藤棋谱帐》,设想过无数的结局。光棋艺有成,而他佐为,却只留一缕气息,占用夏目的身体对弈,也终不是长久之计。
HIKARU下线了,夏目的灵魂却没有苏醒过来。他急问身边妖怪是怎么回事,却听得啪地一声,见是猫咪老师在焦灼中碰倒了花瓶。
“我来试一试。”一直静默着的女妖怪忽而开口。那是一个水蓝色长发的女子,如斯清婉,令佐为想起了千年前的岸芷汀兰。
琴音哀伤,如泣如诉。曲调却是久违的熟悉。在平安京时,他曾在湖边蒹葭旁吹奏紫笛,便正是这《青海波》。但后来他投水自尽,笛音已成绝响,他千年未曾听过。
他忍不住叹息:“好琴音,恨不能与君琴笛相和。”
女妖怪有刹那的怔忡。她抬眼看他,凌波眸中漾起晶莹一点。
之后,佐为便认识了这位矶月之森昔日的琴师,也知晓了执伞者铜的故事。
但他终归是忍不住的。忍不住观局,忍不住下棋,忍不住批注光三年来的棋谱,忍不住关注光和亮的种种消息……每次借用夏目的身体,他都止不住地自责。执念过深,他怕自己会入了魔障。他留下了和YURIKO的棋局,光又是她的指导老师。万一被光发现,做出像铜那般的事情来,该如何是好?
佐为万万不能想象光或夏目为他做如此牺牲,便请求浅葱日后毁掉棋盘。
也许最好是停在这里。一切来不及开始,就没有之后夏目甚至于光的种种无奈。如今的他奄奄一息,连最低级的妖怪都不如。因此,佐为选择隐姓埋名。短短两个月,没有谁能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