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弥靠近了被纲吉移开的床边,随着他的靠近,那个躺在地上的人终于被他看清了面貌。
他想保护的那个少年躺在地上,他闭着眼睛,脖子上有一圈青紫的痕迹。
窒息死。
在他头侧的墙上,那里有一个暗色的手印,像谁印在上面,后无力的落下。
几乎是一瞬间,有什么顺着他的命脉一下子涌进身体里来,然后准确的掐中了颓败的心脏,安弥就一下子想起来了……那个可怕的午后。
耳边是依依的尖叫和求救声,他就被按在这里动弹不得,可是怎么可以啊,依依在跟他求救,安纸也在嘶声叫他,一个是义无反顾的喜欢着他的女孩,一个是颠沛流离的生活中互相扶持着走过的妹妹。
他拼命的想站起来,想去叫安纸别害怕,去叫依依不要哭。
然后,就倒在了地上。
首先失去的是反抗的双手,血液涌出的声音并不大,却在身体里响起来,安弥听见安纸惊惧的叫声,哭喊不停的叫着哥哥,哥哥……自从那个无家可归的冬夜后,他又多久没听见安纸这样声嘶力竭的叫他了啊。
依依的声音却像卡掉的磁带一样断了,安弥恍惚的睁开被温热的血溅到的眼睛,目光穿过那群人的腿部,和依依的呆滞的视线对上,她整个人都被按在地上,睁大了眼睛看着这边,眼泪不停的涌出来,她呆滞的哭泣着,喃喃的念着安弥的名字。
耳边有人在哭有人在笑,喧嚣又热闹,可是安弥多心疼啊,他看见依依哭了,也听见了安纸撕心裂肺的哭声,可是他不能去安慰,不能去擦掉她们的眼泪,他从来舍不得让她们难过,他多心疼啊。
现在所看见的房间是陈旧灰暗的颜色,简单的摆着几样家具,他的书桌已经很旧了,房间里的血迹也都被水泥掩盖干净。
这么看起来,好像什么都过去了。
可是怎么会都过去了呢?
即使他可以这么若无其事的继续站在这里,即使他可以刻意忘记自己经受的痛苦,可是怎么能都过去了呢?他还可以听见依依的惨叫声,被扼住了喉咙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的看她的血落在他的脸上,死不瞑目的眼睛装满了空洞。他还可以听见安纸充满怨毒的诅咒,他着急的伸出手去拉,可是安纸看不见他也触碰不到他,他那么惊惶那么焦灼的去拉,可是安纸的手还是从他的手边落了下去,开出一朵沾满了罪恶的血色花。
仇恨在烧,在胸腔里腐蚀了他坚守的一切。
什么都没有了,他所在乎的一切都没有了!
他是多努力的从地狱爬回来啊,可是仍旧救不了走向死亡的安纸和依依。
怎么可以这么无能为力……
黑色的气体丝丝缕缕的缠绕在了安弥的指尖,顺着手臂蔓延而上,门外有白色的雾气沿着地表蔓延而进,似有血光闪过,雾气在触及安弥时瞬间变得浑浊。
安弥的脸开始惨白,露出衣物外的皮肤浮现一种极淡的青,从横交错的浮现在皮肤上面,如同一个撕碎了又被强行缝补起来的布偶。
黑雾缭绕着,安弥那双总是清明的黑眸突然蔓出一缕红,极大的怨气铺陈而就的黑雾瞬间扭曲起来,空气中响起了一种尖细的叫声,然后从安弥身上围绕的雾气开始变得暗红,如同被强行渲染一般,那块暗红飞快的顺着雾气以安弥为圆心扩散开来,原本为白色的雾气也被染成暗红。
犹如蔷薇飞快的生长,带刺的藤曼渲染一切怨憎。
“……哥哥。”忽然一个声音飘渺的传来,垂着头站在床边的安弥像被惊醒一般抬起头看向声源处。
声音从门外传来,可是门外没有任何人。
“安纸!”安弥朝门外走去,已经变成暗红的雾气在走廊里升腾到半人高,安弥没有看到安纸,也没有看到被他留在走廊的纲吉。
“……哥哥。”又是一个声音,安弥却飞快的抓住了声源而跑去,他沿着走廊跑进了电梯间,之前不知是故障还是停电而没有反应的电梯突然亮起了显示屏,像是有人按开了电梯一样打开了电梯门,里面暖色的灯光照出来,一只原本靠在电梯门上的手骨也随之落了出来。
电梯里满是暗色的血迹,喷溅得到处都是,里面有很多人……准确的说是很多人骨,堆得高高的,白骨外还都穿着统一的黑色稠衣,他们被堆积在里面,还隐约能看见压在人骨下的斧头。
到了时限之后,电梯门又自动关闭,只见原本碰到什么就会停止关闭重新打开的电梯门,在夹到那段森森白骨时毫不留情的碾压了过去,那段白骨手臂生生被夹断了一半留在外面。
安弥就站在电梯外面看着电梯门关上,那电梯开始飞快的降落,只见电梯上血红的楼层显示屏以十分快的速度变化着,安弥同时也听见了电梯内部飞快的运作声,电梯犹如失控般落了下去,只是落到了一楼也没有停下来,安弥看见电梯上的数字在降到一楼时,接下来飞快的变成了-1,-2……直到-18。
电梯才停了下来。
可是安弥没有任何感情波动,没有快慰也没有宣泄,他只是定定的看着,仿佛看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哥哥。”安纸的声音重新响起来,安弥看着电梯外的那截白骨,转身就从安全通道往楼上跑去。
那些雾气在十九楼就停了下来,不再往上蔓延。安弥一路跑到天台口,他没有看到自己放在那里的旅行包,反而是紧闭的天台大门敞开了来。
安弥忽然就平和下来,带着一种古怪的扭曲感。他踏步走进天台,天台上很空旷,天空黑压压的充满了不详的气息,可是安弥突然就好想笑出声来。
那个活在他梦里的,活在他回忆里的女孩,她就站在天台边上看着他,她脸上还带着安弥熟悉的笑容,眼神依赖又眷恋,她带着满身的血污朝安弥笑“哥哥。”
安弥有些恍惚的记起谁曾跟他说过,哥哥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妹妹。
“哥哥,过来。”安纸朝他伸出手,就像以前很多次那样她伸出手朝安弥扑过来,笑嘻嘻的撒娇,只不过这次,她在等安弥过去。
安弥从不曾把安纸当成他的责任,那是他的双生妹妹,是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她对他来说比之灵魂也犹无不及。
可是他没法保护她干净活泼的笑容。
“我好痛啊,哥哥,你快过来。”瞧,她又开始撒娇了……安弥无奈的想,加快了脚步走过去。
安纸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呢?安弥想……如果没有安纸,他扛不过生活。
“哥哥。”看到安弥走过来,安纸终归是高兴的笑起来,她微微踮脚揽住安弥的脖颈“我好想你。”
“抱歉,留你一个人。”安弥轻抚着安纸的短发,有粘稠的液体从安纸发丝中溢出,流到安弥指间“以后不会了。”
“这句话真好听啊……哥哥你再说一遍好不好?”安纸低语着说道。
安弥语气诚恳坚定的在安纸耳边重复“以后绝对不会留你一个人。”
安纸得到了承诺后咯咯咯的笑起来,松开了安弥往后退一步虚虚浮于在天台外“依依和我,等了哥哥你好久了。”
她又朝安弥伸出手,笑望着安弥。
安弥纵容的看着安纸,也伸手去抓住安纸的手,往前跨出一步,他仿佛看不见天台下厚重的暗红色迷雾,眼里只装满了安纸。
“安君!”而这时,一个身影突然跑了过来。
安弥像听不见一样继续往前跨出那一步,他自然而然的往下落去,手中所握住的安纸的手也不见了踪影,风声在耳边嘲弄的低笑,安弥闭上了眼睛,然后突然感觉自己另一只手被抓住。
“安君……”有些吃力的抓着他的手腕,棕发少年急得像是要哭出来。
“不是说好了吗……安君,说好了一起离开的,说好了你不会丢下我……”安弥抬头看着纲吉的眼睛,眼神平静得像刚刚那个被蛊惑的人不是他一样。
“为什么啊……”纲吉紧紧的抓住安弥的手腕,可是安弥的手仍在缓缓的往下滑,他慌张又无措的看着安弥“快抓住我啊,安君快抓住我的手!”
他只抓住了安弥的手腕,可是安弥的手并没有回应他。
“泽田,抱歉……”安弥眼里似乎有悲凉的平和“我不能留下安纸,不能留她在这里。”
“你留不下来的,安君!”纲吉两只手都用上,他少有的严词厉厉“你留不下来,如果你在这里放弃了,只不过又多来一次游戏而已。”
安弥大概是笑了,微微勾了勾嘴角,却满是苦涩“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过不去,我不可能留下安纸,我们从小就相依为命,我怎么能留下她。”
“没能保护她,本来就是我的错。即使她为此有怨气,引我永锢于此,我也不想拒绝她。”
纲吉咬着唇没说话,好一会,安弥才感觉到有什么液体落在了脸上“那我呢,安君?”
他的声音带着重重的鼻音。
“魔女会把你送回去的。”安弥顿了顿,还是回答。
“够了真是够了!”纲吉突然朝安弥吼起来“我都看见了我都看见了啊安君,依依小姐她不愿伤害你,安纸小姐又怎么会做这种事,为什么啊,安君你究竟是为什么不愿意放过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