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人冷笑道:
“别忘了,这事你也有份,当时要是不跟楼总说这么满我们能出此下策?眼下只有硬着头皮走到底,我栽了,你也干净不了!”
那人一噎,沉默半天,破罐子破摔了:
“那现在怎么办,真死了也不好处理?”
“我们原本给楼总报的数据就不乐观,按理说他能活下来才是奇事,现在.........我们只有用那个了。”
“你疯了!那个甚至都没有在动物身上试验过,出了什么岔子你可以被关一辈子!”那人声音压得更低,口气难以置信。
另一个人冷哼道:
“动物身上的数据怎么及得上人身上来的数据精准?反正他也要死了,为他们楼家后代做点贡献又怎么了,何况他甚至连下一代也没生出来,唯一的一点功效都没发挥,我这是为他创造价值。”
..................
孩子艰难的眨眨眼,他不是很能理解这一段对话,直到那两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把一针针试剂推进他的血管,他尝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他恍惚明白那些话的意思。
楼易冷眼看着被捆在手术台上的孩子像脱水的鱼一样不停挣扎翻滚,手腕和脚腕被钢拷磨得鲜血直淌,脖子还有额头纤细的经络暴起,眼眶一串串生理泪水不停留下,他记得自己是不能哭的,只是现在他也控制不了。
仪器上的数值过山车一样乱窜,一众白大褂都脸色凝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孩子估计是废了...........
给他注射的两个男人脸色苍白,眼里还压着隐约的愤怒,有些恼恨的看着台上还在挣扎的孩子。
孩子不知道疼了多久,等力气渐渐从他身上抽离,眼前迎来阵阵诱人的黑暗,就在他几乎快撑不住的时候,研究室里突然一阵兵荒马乱。
耳边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个低沉的男音:
“他怎么样?”
诡异的,他生出几分力气,弱小的手握住男人靠在咫尺的手指,用尽最大力气握紧,尽管这最大的力气在男人看来不过和奶猫一样,他还是低下头看了看已经神志不清的孩子。
楼易讽刺的笑了下,转而用淡漠的眼光看着这一幕。
“他活不下去了吗?”男人皱了下眉,没有拨开孩子的手,他问着一边的研究人员。
死生一线的时候总是有些诡异的,孩子听得分明,也看得分明,男人的声音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失望,除了失望别无其他...........他的父亲,对于他的死亡,除了失望别无其他...........
他已经干涩的眼眶突然又涌出一滴泪水,却很快滚落消失在发髻间,他吃力的张了张嘴,没发出一个音节,但楼易知道他的意思: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书里勾勒的世界,他还想出去看看.......去更远更远的地方,离开这方寸的天地,狭窄的牢笼。
男人又皱了下眉头,不是很关心他想说什么,他只是看着那帮白大褂:
“最后试一试,除非他真的死透了否则不准放弃。”
楼父的想法不复杂,他楼家向来子嗣艰难,他对于自己的父亲也没什么印象,似乎是生下他就病死了。现在他儿子得了父亲的病,却比他父亲严重得多,甚至来不及生下他的孙子就要死了..........虽然他还有几率可以再生一个身体稍微好一点的孩子,但这概率实在太小,得到这么个儿子都已经不容易了,他其实不喜欢这样的事情上赌博,所以如果还有一点希望他就不允许他们放弃。
见这情形,楼易痴痴地笑了一阵,就看着一群人拥着男人走了,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第34章 三更
但他最后还是活了下来,在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情况下活了下来,也许是那几乎将他拖入地狱的新药,最后那关头竟还是产生了它原本被期待产生的效用。
楼易看着一脸木然的孩子呆坐在洁白的病房里,安静的就像个假人。然后周身空间一扭,他一脚踏入一个茫茫的雪天。
楼家的规矩奇怪得很,按说大家族如果一脉单传的话,那么对于这根独苗苗绝对是像眼珠子一样捧着护着,生怕折了一丝一毫,尽管很有可能养出一个纨绔废物,但为人父母长辈,就算小辈不成器也只愿他平平安安长大就好。
但楼家偏不,也许是掌权的人眼睛只放到了后面这一点,一个纨绔型的楼家家主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于是本该被珍惜的小辈被丢到豺狼间争斗,如果不能成为狼王,那么就算代价巨大,坐之高悬的一众长老也不介意再培养另一个合格的家主,不过多找些女人,实在不行试管婴儿也是可以尝试的。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操场,跑道上的积雪没有清扫,一脚陷下去及到小腿肚那么深。一群孩子整齐划一的在跑着,裤腿都已湿透,黏糊糊的贴着皮肤。
他们已经跑了很久了,这比一般操场要大上四五倍的跑道,他们每天无论风霜雨雪都要先跑二十圈,二十圈一毕,原本整齐的队伍登的乱开,所有孩子争先恐后跑向四百米外的终点,因为最慢的几个人会受到严厉而残酷的惩罚,花样百出,从来不是他们贫乏的想象力可以归纳完的。
楼易永远是最快的那个,因为他必须是最强的,智力也好,体能也好,他决不能有丝毫逊色,否则他身边一众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就能轻易将他踩在脚底,他的骄傲怎能容许,他受到的教育也不允许。
他的确是最厉害的,甚至他身边的人只要经过他,都会下意识噤声,眼露畏惧与敬意。他周围的人成百上千,他从来格格不入。
他碰见冯玉景的时候他们都只是十一二岁的孩子,区别是他眼里有着早熟的冰封冷漠,而那人眼里满满的迷惘怯弱。
冯玉景那时候长得瘦小,性子又内向,训练永远是最落后的那个。楼家本着品种齐全,物竞天择的想法什么样的人都包揽进来,冯玉景或许就是这么来的。楼易见到他时他正缩成一小团,玉团子一样的脸蛋抽抽搭搭的挂满泪珠。他被罚没有饭吃,也许是因为他这样子教官都担心把他弄死了,所以就连惩罚也都捡了轻的来。
楼易当时也不知是鬼迷了心窍还是怎的,一心把他当亲兄弟对待。冯玉景一开始看起来是不信的,白嫩嫩的脸上全是不知所措,只是愣愣的听从楼易的吩咐跟着他走。楼易花了好大功夫才把他从训练营里摘出去,他知道这小东西再待下去教官一定会失了耐性,没准什么时候就这么死了也说不定。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这样任性,着实让上层一惊,可他父亲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只是让人给了他结结实实一百鞭子后,直接把他扔到雪地。
单薄褴褛的衣服早没有丝毫避寒的功能,他被打的皮开肉绽,鲜血在雪地里开出一朵朵腥红的花,像扔破麻袋一样他被整个甩在积雪里,疼痛和寒冷都已经麻木,昏昏沉沉中他想起六岁时候他第一次偷跑出去的事情..............
雪是水汽和尘埃的集合,脑子里忽的窜过一个嫩生生的声音,他无聊的扯扯嘴角,耳边恍惚是冯玉景低哑又惶恐的抽泣,他好像听见自己嘶哑的安慰:
别哭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身上的伤口都冻住,血痂硬的和冰一样,半黑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双昂贵锃亮的皮鞋,他吃力的抬起眼,看见自己的父亲冷漠的眼睛:
“还活着?”
他眼皮子一颤,没说话。
“那就准了他吧.......”他听见他对身边的谁如是说道。
楼易站在旁边,看着曾经的他听到这句话以后安心的闭上了眼,他身边冯玉景的哭音似乎也远去,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那时候他以为他应该是欢喜的。
可他的自以为是,令后来的自己都按不住发笑,他以为那是玉雪做的人,谁想还有一副泥捏的心肺,他以为的机缘巧合,后来自己都弄不清是不是别有用心。
楼易挺过去了很多次危险,从无败绩,因为在他从手术台上下来的那一刻他发现,这个能说得上是荒诞的世界里,他除了自己,什么也没有。
可他偏偏就栽在那一次,冯玉景二十岁生日,笑得腼腆羞涩邀请他到自己的住处,他那段时间忙昏了头,猛地想起这事,心里就一阵愧疚,自然不可能不答应。
一杯他毫无防备的酒让他成了被拔了牙的猛虎,而没了牙的老虎不过就是只大猫罢了,他一直知道最深入骨髓的痛往往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心里,只是没想到这次是自己验证了这一点。
冯玉景神情激动,眼神狂热而痛恨,他分不清那双眼睛里有多少感情,只是耳边响彻他高亢的呼喝,刺得脑袋里突突的疼:
“你不过就把我当成只宠物罢了,一只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宠物..........”
“你是楼家大少爷,我本来也有机会和你一样的,可却被你生生破坏了.........”
“你是我哥,你什么都给我了.........那你呢,你把自己也给我吧......”
...............他的歇斯底里,一字一句都锥心刺骨,楼易忽然意识到,他掏心掏肺这么多年原来养着一只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