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使婆子静悄悄的上了茶便退下了。整个大堂十分安静,除了木炭细微的霹雳声。探春想的入神,她这弟弟是离了心,怕是亲手做的糕点送上一年也挽不回俩人的关系,赵姨娘那儿对她如今也是冷冷淡淡的......
等了片刻,尽管客厅里炭火仍旺着,贾探春还是觉得冷,像是从骨子里冒着的寒气儿,低头喝了口茶,茶水温良,喝下后更冷了。脸色略微苍白,贾探春悄悄往门口帘子看了去,只听见轻微的脚步声,而后帘子一闪,贾探春不知为何瞬间紧张了许多,眼神从门口移到手中的茶杯上。
贾环进了客厅,见贾探春还在,脸色如旧看不出好坏,坐在主客椅子上,淡淡道:“杜鹃上热茶。”而后扫了眼探春,“三姐可有事?”
探春将茶杯放下,她没想到贾环竟然一丝客套都无,摸了摸身侧小几上木食盒子,略微苍白不自在的脸挤了个温和热络的笑,“自你回来咱们姐弟俩也没好好聊聊,你爱吃梨花酥,这梨花还是我去年收的,晒干了封在罐子里,今天特意做了带过来给你尝尝。”
梨花酥?这也是贾宝玉的爱,当年就是因为贾宝玉喜欢,他才嚷嚷着也要吃,为的不过是挣一口气。贾探春拿手的有很多,做靴子缝袍子做梨花酥等等,但凡是贾宝玉爱的,贾探春都会学了然后迎合。上辈子,他挣得其实就是想让贾探春目光关心多留在他这个亲弟弟上,结果只会自取其辱。梨花酥是他这辈子未重生前叨念的,重生后自然不会在这些小事上争长短,已经许多年没吃了。贾探春若是真心想讨好一人,起码先做足了功课,还是觉得自己还是那个七八岁与贾宝玉挣姐姐关爱的孩子?
淡淡轻笑了一声,并未接话,场面一时尴尬,杜鹃恰好进来上茶,贾探春紧张到骨指发白的手先是松了松。杜鹃上完茶便下去了,贾环心里嗤笑自己幼稚,何苦下贾探春的面子,既然人家不认他这个弟弟,那么贾探春与他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于是客套笑道:“想起来了,以前看宝玉吃的香也觉得好吃,闹着问姨娘要了几次,三姐既然做了那就尝尝。”
贾探春松了口气,连忙亲自取了,端出一粉白碟子到了贾环跟前,“你试试,我怕你不喜太甜,糖少放了。”
贾环捏了块咬了一半余下的便放在盘子里,口中化开的是梨花的清香和淡淡的甜味,确实很好吃。贾宝玉一向懂得享受,不过他没那富贵命。糕点吃了,面子也给了贾探春,在贾环眼中,余下的就不必客套了,该说什么说什么,他最烦这种绕圈子半天点不到题的人。
“我先谢过三姐的梨花酥,不过小时候闹着要吃,现在尝了也是一般,圆了小时候念想就成。”贾环温和笑笑,接下来话很是直白,“三姐以后不必亲自送这些来了,今日找我可有什么事?”
贾探春面色微微一白,而后打起了个笑,她算是看出来了,贾环这人不稀罕与她套关系,与其绕圈子不如直接开口。便笑笑,道:“其实我今日来想求你个事,我的婚事---”顿了顿,她一姑娘说这个还是害羞,不过整个府里她自己不上心就没人替她操心了,当下道:“我想进宫的---”
话还未说完便被贾环不耐烦的打断了,“进宫?”先是讥讽一笑,“凭父亲的五品小官吗?还是凭三姐一个庶女的身份?当日老太君进宫豁出脸面去求,第一个说的就是你,结果你知道圣上说什么?贾探春其父五品,又是个庶女,身份太低。直接给回绝了,你凭什么觉得圣上会看着我的脸面破例?”
贾探春摇摇欲坠,咬了咬牙没说话。心比天高,志向远大便是贾探春的写照,她从来不甘心蜗居小小天地,找个寻常的家世子弟结婚。以前三春姐妹养在一起,吃喝用度都是一样的,迎春惜春那那都不如她半分,可今天才知道,人家迎春是一等将军的庶女,而那个木头惜春更是侯门嫡女。
贾环心里还是念着几分赵姨娘的情分,干脆今日直接说破了。“你若是想让我帮你挑着婚事,我看在姨娘的面上尽力帮你找个好的,但我今日话放这儿了,王孙贵族是别想了,你身份太低,过去了也是妾室的命,我帮你的也是找个上进的,和和美美过日子是错不了的。”见贾探春眼中闪出不甘,贾环止了话头,冷笑道:“你若是觉得我想害你,那今年五月宫里选秀,以你的身份选秀是没问题的,不过自己选了这条路,以后别想打着我的名头,是死是活我是不会管的。”
贾探春被贾环这番话刺得耳疼,嚯的站起,冷声道:“不劳你三爷上心,我再怎么样也是寄在夫人名下养的,日后有差错也是自家亲弟弟帮衬,哪敢用您!”
还做着嫡女的梦?!贾环被嘲讽回来也懒得骂回去,他就是个庶子,攀不起这高枝儿姐姐。当下扬声道:“杜鹃送三姑娘出院子。”
贾探春是铁着脸走的。
当晚贾环就颠颠的跑到薛府去了,故意将今日这话学了过去,委屈的不成,只求师傅虎摸。薛蟠本来有心避着贾环,哪里想贾环越来越勤,现在还扮同情,但听到贾探春最后嘲讽他徒弟的话,不由还是心软了。
“她心大就让她撞着试试!”薛蟠温声看着面前装死的贾环,气笑道:“平日也不见你姐弟情深,现在被嘲讽了两句就难受了?弘逸对情爱这方面是个没定性的,最是冷情冷心,看着面上笑笑闹闹,其实要想有人进心很是难的,贾探春把自己看的太重,你说那话也是为她好,不过人各有命,祸兮旦福。”
贾环趴在桌子角懒洋洋地提不起劲,声音也软软的,“探春从来没把我当过弟弟看。”而后一双眼看着薛蟠,期待道:“师傅,我今日难受的厉害,今晚我就宿在你这儿好不好?”
薛蟠心里一紧,想起那一晚略微抬头的欲1望,刚想拒绝,便听贾环抢先道:“我睡侧房,晚上咱俩还能好好聊聊,也不知道薛庆打扫好了吗?”
“现在收拾还来得及,天儿还冷,一会提前先把炭火点着。”薛蟠松了口气,笑道。
吩咐了小厮收拾侧房,贾环就赖在薛蟠的房子榻上,师徒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不过都是各干各的,薛蟠看书,贾环在画画,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有时候响起一两句话,声音淡淡的很是平和,岁月就这样静悄悄的美好。
“师傅那个叫李奇的呢?”贾环笔下软软的来了一下,觉得不满意又添了一笔。
薛蟠翻了一页书,头也没抬,“这人倔强,一心想留在我身边,但也想不出自己的位置,我便让他不急,现在这儿住着好好琢磨,到京城走走,要是想明白了再说。”
贾环笔下没停,只是含糊的唔了声。薛蟠倒是放下手中的书,叹息道:“这孩子也可怜,亲眼瞧见父母惨死,又被敌军折磨了半死,我救下的时候已经是半条命了,醒来后就跟在我身边做牛做马,当初战场杀敌更是豁了性命......”
絮絮叨叨,贾环耳边全是师傅对这个叫李奇的臭小子念叨,贾环不喜欢师傅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李奇身上,他也很可怜,现在要比惨吗?!捏着刚画好的纸,呼啦啦的跳到师傅身边,笑着邀功,道:“师傅瞧瞧我画的像不像?”
“这是我?”薛蟠有点惊讶,这画纸上的人物是类似西方的画法,但笔画简单勾勒,有几分简笔画和q版人物的样子。纸上的他笑的温和,没了煞气,到透着几分可爱。“什么时候学的?不过我这样子你画的也太可爱了。”
“外人觉得师傅凶恶煞气太重,但我看来,师傅虽然经常板着脸冷冰冰的,但心肠很软的,最关键的是对我好。”贾环笑眯眯的接过纸,几笔下去,旁边就出现一个小人,赫然就是他。
薛蟠被贾环这番话说得不知道怎么接话,要是没发生醉酒前,薛蟠还能调笑着,但现在什么也说不出来。看了眼外头黑严实的天儿,“天色晚了,你早点睡,明个儿还要上衙门。”
贾环收拾东西倒是麻溜,一会就穿好了鞋跟薛蟠道晚安出门,薛蟠见贾环这么爽快,心里怪怪的。
熄了灯,脱了衣服上床的薛蟠刚运行完功法,便听见大门一扣一扣的,赤着身下了床,一开门外头就站着穿着单衣的贾环,他就知道这小子怎么可能那么爽利的离开自己睡?!
“师傅我一人睡好冷!”贾环可怜巴巴道。
薛蟠板着脸,“我可以让言子给你暖床----”
“我不习惯外人睡我的床,师傅,我好冷,房间的木炭好像也灭了,我是不是要冻死了啊!”恰到好处的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原本就披了件单衣的贾环在灯光下显得脸色惨白嘴唇发青,很是可怜。
尽管知道这小子使苦肉计,薛蟠还是对这个样子的贾环心软了,开了门,轻微的叹了口气,“快进来,下次不许了。”
贾环连连保证,脸上露出抹得逞的笑,哒哒的跑到床边,一身寒气快手快脚的除了单衣袍子,穿着亵裤亵衣滚上了床里侧,“师傅里面好暖,你快上来。”
已经十九的青年占了床里侧,薛蟠往外侧一躺,尽管想避着但这是不可能的。尤其里头的贾环已经主动滚到薛蟠怀里了,一脸单纯,“师傅快睡,真的好暖和!”